陸遊似乎不覺得震驚,麵色不變,隻是冷冷的看著劉淮。
“往日趙構能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嶽飛,使北伐中原功敗垂成。陸先生又如何保證來日他不會以二十四道金牌,來將我們三支大軍召回呢?”
陸遊艱難以對:“想必官家經曆過金賊破盟之事後,必然能放下與金賊的幻想,主戰北伐。”
劉淮再次嗤笑:“金國背棄了《海上之盟》,全吞河北中原的時候,趙官家不主戰;金國背棄《天眷和議》的時候,趙官家不主戰;現在金國背棄了《紹興和議》,趙官家卻要雄起主戰了。
陸先生,你這個糊弄人的手段,給人算命是換不到飯錢的。”
陸遊臉色發紅,想要反駁,卻啞口無言。
這真不是他口才不行,主要還是宋國太不爭氣了。
劉淮見狀,也不想再擠兌一個老實人,語氣變得緩和:“陸先生,你是長者,以上的話,你就當是我年輕氣盛,胡言亂語罷了,還請勿要放在心上。”
說著,劉淮複又指了指放在案幾上的錦盒:“我不署名,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陸先生,如同何伯求、張小乙、李秀這等人,並不會因為我的立場而改變多年的想法。我沒有這麼大本事。”劉淮緩緩解釋道:“比如李秀李三郎,他先追隨開山趙起義,親眼看著宋國將開山趙棄之如敝履;然後他又追隨張旺徐元東海起義,複又親眼看著宋國拒之不納。
這等人,怎麼會因為我一句話而對宋國有所改觀呢?”
“陸先生,你隻看到這些人隱隱以我為首,卻沒有看到,他們並不是因為視我如神明而對我言聽計從,而是誌同道合才追隨我。
如果我改變立場,徹底屈服於宋國,那麼他們不會有樣學樣,而是會直接拋棄我,然後在他們之中會有另一個位高權重者居於其上。
我在這個位置上,我就是彌合兩方的漿糊,以戰略來說服其餘人來遵從父親的軍略;若是我不在這個位置上,那麼北伐軍可能會瞬間分裂,大好形勢就此葬送也說不定。”
“莫說這不可能,昨日那斜卯張古醒來,恰巧是副統製李火兒在營中主持,他去了之後,直接告訴那女真人說咱們是宋軍。斜卯張古徑直就要告辭離去。”
說到這裡,劉淮也有些哭笑不得:“後來竟然是石七朗那廝通過北人治北地,以致太平世的說法,來說服了斜卯張古留下。到現在他連姓氏都不願意改,偏偏此人又有通報情報的功勞,我還不好強迫。這他娘的都是什麼事啊?”
陸遊終於歎氣,仿佛瞬間老了好幾歲一般,伸手接過錦盒,向著帳外走去。
走到門口,陸遊複又回頭,表情認真的說道:“大郎,當今官家已經老了,若是山陵崩,太子繼位後矢誌北伐收複失地,你能從此之後如魏公一般,當一個忠臣良將嗎?”
劉淮看著天空,良久不語。
宋高宗的太子是誰?
宋孝宗嘛!
就是那個‘憐他絕代英雄將,爭不遲生付孝宗’的宋孝宗。
這個人懦弱、耳根子軟甚至到晚年處於半瘋狀態。
但既然能被後世人痛惜嶽飛沒有明主,孝宗沒有名將,就說明了宋孝宗趙眘還是有一點收複北伐的決心的。
彆管這點決心是不是過於小了些,但總比迫不及待的放棄中原兩河的趙構要好得多。
在這個比爛的世界,趙昚都已經算是明主了。
而如今在山東的豪傑們,如果真的在劉淮的攪局下走上了與曆史不同的道路,收複了中原,平定了天下,覆滅了金國,壓服了蒙兀,天下太平。
甚至劉淮正值壯年,憑借大功成了宋國的朝中執政,可以大展拳腳,革新天下。那到了那時候,劉淮還要造反嗎?
不知道。
“不知道。”劉淮盯著陸遊的眼睛,懇切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陸遊仿佛鬆了一大口氣,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然而劉淮卻是沒有放過陸遊,反而反問對方:“陸先生,我也有一事想問。
若有一日,北伐則不可忠於宋國,忠於宋國則不可北伐,那麼陸先生是要歸宋,還是要隨我們一起克複中原,直搗黃龍?”
陸遊低頭思考片刻,臉上泛起苦笑,回答卻是與劉淮相同。
“不知道,老夫也確實不知道。”
劉淮與陸遊並肩站在大帳門口,望著北方,一時間同時失去了說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