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轂英那廝倒是找了個好差事,陛下南征後,就被派到了中都,當起了中都留守,並參與圍剿撒八。”完顏謀衍糾正了一下紇石烈良弼過時的消息,複又長歎:“也算是正經差使。”
紇石烈良弼笑而不語。
金國開國的時候,西路軍是由完顏氏旁支與一些外係子弟組成,就比如西路軍首領完顏粘罕,與完顏兀術是同一個太爺爺,即便是位高權重,卻早就不是主脈。
也因此,西路軍在開始時十分抱團,這些官二代們,如同完顏活女、完顏謀衍、完顏轂英,還是他紇石烈良弼年少時關係都十分親近。
然而此去經年,西路軍或被拆分,或是反水在政爭中做了小人,大家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再相見時卻是隱隱成了敵人,如何不讓人唏噓?
片刻之後,完顏謀衍卻是感歎:“當初俺的父親親口說,轂英那廝說不得來日就是個小婁室,可如今他那個婁室功名不顯,軍略未揚,而你這個婁室卻是千裡奔襲,猶如名將,莫非是我父親真的看走了眼?”
紇石烈良弼笑道:“婁室大王的眼光,我自然相信的,就我這一把老骨頭,若非曉得謀衍不會動粗,我可不敢以身犯險。”
完顏謀衍身體前傾,眯起了眼睛:“哦?良弼你既然不想犯險,又為何來此啊?”
紇石烈良弼臉色漸漸肅然:“是為了國事。”
完顏謀衍說道:“俺也是為了國事,既如此,不如良弼相公也隨俺去為國做大事,可好?”
紇石烈良弼搖頭:“完顏雍成不了事的。”
“那是曹國公!”完顏謀衍頓時暴怒站起,戟指紇石烈良弼吼道:“你安敢直呼名諱?”
“放肆!”紇石烈誌寧扶刀向前,大聲嗬斥:“一介謀逆之徒罷了!作什麼國公?”
完顏謀衍怒極,麵對紇石烈誌寧的質問睥睨以對:“謀逆?你們還敢說俺們謀逆?誌寧,你是四太子女婿,你告訴俺,若是四太子複生,見到國家是如今這般樣子,他會是說誰是國家罪人?是曹國公?還是當今天子?!
須知道,安置契丹人以備草原,是你嶽丈一生之功業!現在契丹人皆反了,是俺們逼反的嗎?”
將紇石烈誌寧頂回去之後,完顏謀衍複又看向紇石烈良弼:“良弼,你現在說俺們是叛逆。
契丹叛亂難道是俺們惹起來的嗎?又是誰在辛苦維持局勢?
猛安謀克戶們紛紛做了盜賊是俺們逼得嗎?又是誰在辛苦收攏?
五月份時,東京遼陽府大水,朝中給賑濟了嗎?又是誰在辛苦救災?”
說著,完顏謀衍指著身後營寨:“良弼,你以為如俺這般人,如這成千上萬將士,就是因為曹國公一句話,就會心悅誠服,任其驅遣嗎?
還不是因為曹國公做的一樁樁一件件事,能讓俺們服氣,能讓俺們覺得收拾大金天下的非此人不可嗎?”
說到這裡,完顏謀衍語氣複又變得懇求:“良弼,你若真的以國事為重,就來扶保曹國公,莫要再侍奉當今天子了,可好?”
紇石烈良弼長歎一聲:“謀衍,你說一千道一萬,都妥不過一個國朝精銳俱在南征,如果讓你們成事,陛下一人死不足惜,可前線大軍何辜?大金國祚何辜?
更何況陛下總有千般錯誤,萬種不是,終究還是用了我的計策,我又如何能負他?”
完顏謀衍呆呆看著紇石烈良弼,良久之後,竟然落下淚來。其人抹了一把臉說道:“既然良弼你這個相公不願救大金,那就隻能依靠俺這個總管了!”
說罷,完顏謀衍驟然將案幾踢飛出去,借著遮掩,從牛皮護腕中抽出一把解腕尖刀,狠狠刺向紇石烈良弼的胸口。
正如同紇石烈良弼知曉政變的關鍵在於完顏雍與完顏謀衍這兩人一般。
完顏謀衍也知曉對麵關鍵在於紇石烈良弼。
沒有這個相公牽頭,還有誰能有威望反抗完顏雍?紇石烈誌寧嗎?又或者是那連現身都不敢的白彥敬?
然而紇石烈誌寧此時雖然還稱不上天下名將,卻也是武人的頂尖。
其人早早就防著完顏謀衍,見對方暴起傷人,直接上前一步,將紇石烈良弼護在身後,左手一揮,用鐵護腕將完顏謀衍手中磕飛出去,右手拿著沒有出鞘的寶刀,用刀環狠狠錘在對方腰腹之間。
完顏謀衍已經五十有三,所謂拳怕少壯,儘管少年時好勇鬥狠,此時卻已經比不過紇石烈誌寧。
挨了如此勢大力沉的一擊,哪怕穿著盔甲,一時間也隻能連連咳嗦,連言語都說不出了。
“誌寧,且留他一命。”紇石烈良弼也從馬紮上起身:“謀衍,莫要想著自儘了事,如今我還是想要保完顏雍一條性命的。
有你在,說不得完顏雍還能活;若你死了,真當老夫是千手觀音嗎?能擋得住軍中明槍暗箭?”
完顏謀衍複又咳嗦半晌,終於抬起頭來,麵色猙獰:“在穀神先生(完顏希尹)先生門下求學的時候,先生說我等都是鋒銳寶刀,而良弼你是持刀宰割天下之人,如今看來,穀神先生真是對世事洞若觀火,我等不能及。”
紇石烈良弼背著手搖頭說道:“世事如潮,洞若觀火又能如何?不也是被卷在其中,不得自由嗎?哪怕如先生不也被大勢裹挾,沒了下場?”
說罷,紇石烈良弼眺望遙遙可看的東京城,出神片刻,複又一歎:“誌寧,你率千騎為先鋒,不用管任何人,直取完顏雍。謀衍不在,其人沒有軍略作反抗的。但隻有一點,莫傷他的性命,暫時將其看押,此事到此為止了。”
紇石烈誌寧猶豫想說什麼,卻終究不敢反抗良弼的權威,立即得令引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