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大軍雖然也是宋朝戰鬥序列中有數的精銳,然而與數量相近的金軍打野戰還是力有不逮。
哪怕有地利之勢也不行。
成閔雖有心理準備,卻也沒想到金軍竟然如此凶蠻,這氣吞萬裡如虎的氣概簡直如同金軍開國之兵複生一般。
當兩翼大軍被壓縮到極致之時,成閔的選擇其實已經很少了。
已經等不及援軍了,若是步卒被金軍擊敗,倒卷潰兵進入營寨,那才是萬事皆休!
遙遙望著兩裡之外的金吾纛旓,成閔擎起大刀:“擂鼓!進軍!”
中軍的大將軍鼓隆隆作響,三千背嵬軍跨上戰馬,目光直視前方。
陳敏、趙撙、杜彥等人聽到號令,同時展開了反擊,為成閔撕扯戰術空間。
然而宋軍連續作戰,早已疲憊,各個統製官雖親率親衛衝殺在前,卻根本無法撼動金軍的大陣。
威勝軍的反應還慢一些,臨陣指揮的行軍猛安唐括烏野僅僅隻是奮力阻擋而已。
而武平軍則是在完顏阿鄰的指揮下,直接與陳敏對攻廝殺在一起,瞬間就有了反推的趨勢。
然而這些都無妨了,所謂師出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如今成閔管不了其餘許多了。
“背嵬軍!萬勝!”成閔縱馬在陣前奔馳,背嵬大旗在他身後迎風飄揚。
這支光榮的部隊始建於韓世忠還在西軍廝混之時,當時隻是仿照西夏的傳統,集結親信精銳組織的親兵衛隊而已。
他們追隨著韓世忠戰西賊,平方臘,鬥金軍,走過了河北、河南、中原、兩淮,走過了一次次潰敗與大勝。
經曆了三十多年的風雪,這支背嵬軍再次站在金國麵前,露出了鋒銳的爪牙。
“萬勝!”
“萬勝!”
“萬勝!”
一直沉默的背嵬軍爆發了震天的歡呼聲。
“好男兒!殺金賊!”成閔一勒韁繩,戰馬人立而起,長刀直指金吾纛旓。
“跟我衝啊!”說罷,成閔躍馬揚蹄,以統帥之身衝鋒在最前方。
烈烈冷風劃在臉上,成閔仿佛回到了年輕之時,當時他也是這樣奔行在背嵬軍的前方,然而與當日不同的是,他身前沒了那道一直披荊斬棘、奮勇向前的雄壯身影。
如今想來,那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但是此時此刻,成閔恍惚中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道自己一直在追趕的身影速度漸漸放緩,漸漸與自己重合在了一起。
“從今而後,你我同在了!”奔行之中,成閔大吼出聲。
既是說給自己,也是說給韓世忠的殘影。
無論勝負生死,此戰之後,成閔將不需要仰望任何人!
金吾纛旓下,完顏亮遙望那麵背嵬大旗卻是不怒反笑。
“大懷忠!”完顏亮笑完之後高喝一聲。
大懷忠點頭會意,帶著一千合紮猛安當先迎向背嵬軍。
而完顏亮則親率另外兩千合紮猛安,浩浩蕩蕩的向前衝去。
武銳軍韓棠已經潰敗,形勢糜爛到了這個地步,完顏亮說不著急那是扯淡。然而越是著急,完顏亮越不能亂動。
金軍麵臨的是兩麵夾擊,如果不能先集中力量擊潰一麵,那就真的徹底完蛋了。
合紮猛安作為完顏亮手中最後的機動力量,當然要與完顏阿鄰與完顏元宜一齊行動,先壓垮成閔所部再說其他。
然而合紮猛安卻不能先行進攻。
原因在於作為馬軍的合紮猛安,唯一能夠著的背嵬軍在大道中段。
而這個位置正處於宋軍龜山大小營之間,若是合紮猛安主動進攻,沒準就會被堵在這個狹小空間裡,遭受三麵攻擊。
所以,完顏亮隻能等待,要麼武平軍與威勝軍將宋軍步卒擊潰,要麼成閔將背嵬軍放出來。
當然,如果宋軍能一直硬挺著,完顏亮也不會坐以待斃。哪怕地形再劣勢也會試一試。
現在看來,成閔終究還是沒忍住。
隻要將成閔宰了,大事可定!
“萬歲!”
“萬歲!”
“為陛下前驅!”
眼見金吾纛旓向宋軍發動了衝鋒,作戰許久,已經有些疲憊的金軍再次爆發出強大的戰力。
有數個在戰場邊緣的謀克甚至放棄進攻側翼的宋軍步卒,折身向背嵬軍攻去。
背嵬軍卻沒有絲毫停步的意思,擊潰沿途數個謀克之後,齊聲發喊,最前方七百餘用於破陣的具裝鐵騎抱著必死的決心,與合紮猛安轟然相撞。
成閔與大懷忠刀戟相交,誰也沒有奈何的了誰,隻是狠狠對視一眼,就繼續率軍向前突進。
具裝甲騎的作戰方式都是相同的,他們玩不出什麼回寰騎射之類的花活,密集的陣型與沉重的鐵甲也無法讓騎士做出多餘的動作。
隻有夾著長槍,揮舞長刀,掄起戰錘,突擊,突擊,再突擊。
要麼將對方陣型撕裂,從頭打穿到尾。
要麼衝鋒被遏製住,精疲力儘後死於重錘之下。
而當前鋒的一千餘鐵騎相錯而過之後,無論成閔還是大懷忠都是驚愕非常。
原因無他,對方的精銳程度超出了各自軍官的想象。
在第一輪衝鋒中,宋金兩軍都已經傷亡慘重,然而還活著的鐵騎猶如無知無覺的石頭一般,繼續隨著各自將軍向前衝鋒。
大懷忠揮戟將一名戴著紅銅麵罩的宋軍打落下馬,抬頭望見又是近百背嵬軍不要命的衝來,心中驚訝宋軍竟然還有如此強軍之餘,連忙回首望了一眼成閔的大旗,卻隻見他也已經殺穿了千餘合紮猛安的陣型,向著金吾纛旓衝去。
“將軍!陛下那裡……”身側的一個行軍謀克也望見了這一幕,高聲對大懷忠大吼。
大懷忠咬了咬牙,情知此時回頭不止於事無補,更會讓大軍陣型散亂。屆時讓背嵬軍後續部隊銜尾追殺到完顏亮麵前,那才是鑄成大錯!
“合紮猛安!有進無退!”大懷忠虎吼一聲,大戟前指,戰馬再次提速,向前殺去。
如果說大懷忠是驚訝的話,那成閔就是驚駭了。
根據常識來講,皇帝禁軍可能有最充足的糧餉,最好的裝備,最優秀的兵源。然而禁軍一定是樣子貨,戰鬥力要比其他正規軍差很多。
西方曾經有件往事,羅馬禁衛軍擁立尤利安,多瑙軍團的塞維魯不服,帶著兩個兵團回了羅馬城,然而禁衛軍雖然擁有相近的兵力,卻連作戰的膽量都沒有,直接灰溜溜的滾出了羅馬。
再比如二十年前發生在左近的淮西大戰,楊沂中率領的殿前軍表現猶如狗屎,搶功跑得比誰都快,打起硬仗來比誰都疲軟。
然而這支合紮猛安卻不同,他們的作戰經驗與意誌簡直是成閔生平僅見。
難道完顏亮真的如傳聞中那樣是個馬上皇帝?當了皇帝之後也親自率軍上過戰場?
然而這一切都已經變得無所謂,成閔殺透了合紮猛安的前鋒軍陣,距離那麵華麗的金吾纛旓已經不足一百步了!
“殺!”
成閔放聲大吼,胯下戰馬飛馳向前,直指大纛下的金盔甲騎。
在大旗的指引下,五百餘宋軍鐵騎彙聚成一個錐形,如同飛蛾撲火一般不計生死的向金軍殺去。
完顏亮同樣奔馳在戰陣的最前方,他已經多年沒有像如今這般親身上陣了。
白山黑水間誕生的血液在他胸中噴薄,料峭的冷風撫摸著他的身軀,馬蹄陣陣,鼓聲轟鳴,這一切終於讓完顏亮找到了活著的感覺。
終於又回到了戰場,終於又可以再次統軍廝殺。
不用再理那些文人官僚,不用再想那些如山案牘,不用再管那些勾心鬥角。
“殺成閔!”完顏亮高舉長槊,直指百步外的背嵬大旗,一夾馬腹,當先殺去。
“萬歲!”合紮猛安齊聲歡呼,然而完顏亮畢竟是皇帝,他的部下也不可能真的讓皇帝陛下衝鋒在最前麵。數個謀克不再顧及陣型,搶在完顏亮之前迎向成閔。
“死開!”
“殺!”
“誰敢擋我!”
在戰馬全力奔馳之下,一百餘步何其短?
鐵騎轟然相撞,落馬者不計其數,任他是名師大將,還是射雕英雄,在如此激烈的戰場都成了消耗品。長刀平過,長槍穿刺,鐵錘重擊,鐵騎踐踏,任何平常的戰鬥手段都會在戰馬的加速下化為致命一擊,層層重甲如同紙糊一般脆弱。
人屍馬屍將地麵墊高,又被踏成平地。
戰鬥的鋒線上漸漸變得泥濘,溫熱的血水化開了冬日的堅土,將泥土染成了褐色,讓人一時分不清鋪滿地麵的究竟是血肉還是土壤。
成閔揮舞長刀,砍飛了右側敵騎的馬腿,側身躲開砸向肩膀的一錘,用長刀刀柄將左側的金軍戳下馬去。斬殺了七八名迎麵而來的鐵騎後,成閔眼前豁然開朗。
金吾纛旓已經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