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耿京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他率領越來越少的親兵左突右殺,作勢向東北突圍,將百餘金軍甲士的注意力吸引到外圍之後,順勢一轉,再次向著紇石烈大旗狂飆突進。
“金賊!你耿大爺來了!”
“耿賊!”當金軍變得有序了之後,徒單克寧也終於結束了十分憋屈的吃灰之旅,帶著十幾名親衛將耿京死死攔住。
高安仁見狀,也迅速變陣,帶著十幾名親衛從後方攻來。
耿京在兩名悍將的夾擊之下,漸漸不支。他身邊的親衛越來越少,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隻能被驅逐著向北清河退去。
待到東方出現魚肚白之時,耿京已經徹底被逼退到了北清河畔,而他的身邊也已經空無一人,近二百天平軍親衛被金軍龐大的軍陣徹底吞噬。
耿京的戰馬也已經被射死,他站在北清河的灘塗上,汗水與血水混雜在一起,從額頭滾落,經過臉頰上的傷口,引起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他拎著長刀,看著逐漸圍上來的金軍士卒,想要放聲大笑幾聲,卻因為粗重的喘息,隻能發出幾聲咕咕的怪響。
劇烈喘息幾次之後,耿京豎起滿是缺口的長刀,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寒涼的空氣,放聲嘶吼:“來啊!金賊!來啊!”
“耿賊!我今日就……”說罷,徒單克寧縱馬衝了上來,丈八鋼槍急刺,想要一招將耿京挑到矛頭。
徒單克寧同樣喘著粗氣,卻不單單是累的,更多的是怒火中燒,惱怒異常。
這一夜打得這叫什麼仗?
三個猛安的兵馬被一百多騎攪得不得安生,徒單克寧被遛狗一般遛了半宿,這讓這名正值壯年的大將如何不惱?
耿京見狀,咧嘴笑出聲來,目光中顯出一絲農民式的狡黠。
他先是向後退了兩步,直到腳下鬆軟之時,方才站穩腳跟,靜靜的等著徒單克寧衝來。
戰馬感受到了腳下的鬆軟,不待主人發令,就自覺減緩了速度。
而感覺到戰馬減速後,徒單克寧方才發現情況不對。他剛要調整挾槍的姿勢,卻見耿京猛然衝了上來,如同鋸子般的長刀狠狠砍在馬腿之上。
戰馬轟然倒地,徒單克寧千鈞一發之際蹬開了馬鐙,用丈八鋼槍支在地上,堪堪穩住了身形。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柄滿是缺口的長刀在他的視野中急劇放大。
徒單克寧驚得亡魂大冒,連忙豎起鋼槍,擋住了這一擊。卻因為發力不對,向後踉蹌了兩步,他的戰靴陷入了灘塗,直接摔倒在地。
耿京大笑著揮著長刀,如同魔神降世一般,兜頭砍下。
“當!”
這一刀終究沒有砍到徒單克寧身上,而是被另一柄長刀擋住了。
高安仁步戰向前,雙臂用力,雙目赤紅的接下了這一招:“徒單將軍!起來!喝!”
一聲暴喝之後,高安仁長刀上撩,想要將耿京推開。
而此時,三名脫節的金軍親衛也步行衝了上來,想要將救下自家主將。
耿京卻是借著高安仁長刀上撩的力氣,身形一擰,轉身來到高安仁身側,先是用長刀刀柄砸在高安仁後背上,將其砸得一個踉蹌,長刀的刀頭順勢高高揚起,奮力一揮。
“烏合之眾!”
在耿京的暴喝聲中,三名沒有放下頓項防護頸部的金軍甲士吃了大虧。
兩人被直接梟首,第三個被長刀掄在了披膊上,被徑直打飛了出去。
趁著親衛拚死爭取的時間,高安仁俯身拉著徒單克寧急退到安全的地方,而圍攏上來的金軍也是驚駭異常,一時間麵麵相覷,不敢再上前。
徒單克寧起身,手中握著丈八鋼槍,依舊有些驚魂未定:“廝殺了半夜,我的氣力都耗費許多,這廝竟然還能戰嗎?”
高安仁長刀拄地,看著困獸猶鬥的耿京,同樣感歎出聲:“這簡直如同霸王在世,當日高祖看到霸王以二十八騎殺穿漢軍大陣,大約也是如此景色吧。”
徒單克寧此時終於從憤怒與羞愧的心情中掙脫出來,心中也漸漸冷靜:“聚集弓弩手!他想要逞霸王的威風,老子偏偏不讓他得逞!”
“慢來。”高安仁揮手阻止:“徒單將軍,既然已經將耿賊逼到絕路,無論如何也該讓左相來定奪!”
徒單克寧思量片刻,恨恨點頭。
不過片刻之後,紇石烈良弼在晨光之中抵達了此處,其人並沒有廢話,而是直接派人勸降。
耿京望著層層疊疊的金軍大陣,低聲笑了兩聲之後,方才大聲回應。
“耿京!山東男子!不為降將軍!”
聲震四野,不隻是舉著弓弩與長矛圍攏上來的金軍腳步皆是一頓,就在徒單克寧與高安仁臉色也是再次變化。
仿佛早就有預料,紇石烈良弼點頭說道:“既如此,割下耿賊的首級來。”
紇石烈良弼的聲音不算高,也隻有周邊幾人能聽到。然而耿京卻仿佛能聽到一般,大聲做了回應:“你們這些金賊!想要抓住俺!做夢!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耿京穿著一身重甲,拖著渾身的傷勢,在金國大軍的環伺之下,緩緩轉身,向著北清河中走去。
沒人阻止他,也沒有人喝罵,整片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耿京一人的身影,隻餘下了他一人的歌聲。
正是:
“大江東去,浪淘儘,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
雄姿英發,羽扇綸巾。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歌聲到這裡,耿京已經踏入了北清河的深處,一個浪頭打來,就將其卷入河中,隨後隻是冒出幾個泡沫,就消失不見了。
耿京戰死,時年四十一歲。
在一片寂靜中,紇石烈良弼卻是繼續哼唱出聲:“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隨後,他望著漫天朝霞與北清河上鋪滿的金紅之色,輕聲歎道:“果真是,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啊。”
親信文書沒有聽清楚,上前詢問:“左相有何吩咐?”
紇石烈良弼從莫名的情緒中掙脫出來,連聲吩咐:“讓水軍總管前來聽令。”
“傳令給高景山,讓他就地止步,整頓兵馬。”
“將繳獲的耿賊大旗與金鼓,還有所有首級,都送給蕭琦,讓他推著那些東平府豪強一刻不停,務必將天平軍斬儘殺絕。”
說罷,紇石烈良弼歎了口氣,眉宇間有說不出的憂愁。但他卻沒有看向天平軍逃竄的東北,而是勒馬轉身,看向了南方。
親信書吏看得清楚,那邊應該就是東平府的方向。
東平府難道還有什麼波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