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幽州的官員不僅僅沒有阻止,甚至還要協助豪強吸納流民。
根本原因還是在於官府是沒有辦法賑濟這些百姓的,如果不讓豪強吸納,那這些流民要麼就變成流民軍,要麼就要活生生的餓死了。
百姓在豪強庇護之下當佃戶,好歹還有一口吃的,但是普通小民麵對官府的鐵拳,那可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對於孔摠的質問,羅懷言也不能回答。
卻難不住高敞,隻聽這名海州底層小吏出身的官員隻是微笑說道:“孔縣令讀過《中庸》嗎?”
“自然是讀過的。”
“我的學問淺薄,還請孔縣令來解一言: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為舜乎。這其中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究竟是何意?”
孔摠家學不錯:“量度以取中,然後用之。”
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做事要從不同的對立麵出發,做到無過無不及,擇善而從,恰到好處。
這也就是《中庸》的核心思想了,過猶不及。
但是高敞卻微微搖頭:“我卻聽到一個新解,喚作:執中而變。”
孔摠臉色微微變化。
卻聽得高敞繼續說道:“孔縣令,這天下萬事萬物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地主大戶向前數上五代,沒準就是勤懇農民;如今孤苦佃戶向前數上五代,也許就是土豪劣紳。
至於官府更是如此。今日的官府政治清明,明日的官府可能就會橫征暴斂。今日豪強阻礙百姓,明日鄉紳說不定就會成為百姓的救星。
我既然為官一任,打壓豪強還是扶起豪強,也應該審時度勢。而如今的形勢則是百姓明明可以過得更好,卻因為你們一己之私而打斷,讓我如何不用手段?”
孔摠麵對這種實乾派倒也無話可說,隻能盯著高敞良久:“你難道以為……以為將我們孔氏遷走之後,曲阜就不會再出豪強,不會有人再行兼並嗎?”
高敞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自然是會再有的,可我隻是一名地方官員罷了,如何能管得了千古事呢?正如同流過曲阜的泗河、小沂河難道不是年年整修河道嗎?哪怕有一日,洪水泛濫,難道還要因為如今我修河勤奮,而指責於我不成?”
“你我皆是凡夫俗子,隻能顧得到眼前。”
說到此處,高敞終於沉下臉來:“但是孔縣令,若是眼前之事,還是有人想要阻攔,那我用些狠辣手段,孔縣令也莫要責怪。”
孔摠徹底無奈,拿著手中的書冊,對高敞拱了拱手,踉蹌轉身離去了。
羅懷言看著孔摠的狼狽模樣,對著高敞說道:“高知州,剛剛你說的那些,是真心話還是敷衍這廝的言語?”
高敞卻沒有回答,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賢侄,我與令尊相識日久,倒是有幾句真心話想說給你。”
高敞原本就是海州小吏,與前海州朐山縣縣令羅穀子本來就相熟,後來在羅穀子任海州知州時,他又當了朐山縣知縣,兩人配合許久,已經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朋友,所以他這聲賢侄倒也是理所當然。
羅懷言見高敞要說正事,也不敢怠慢,立即起身行禮:“阿叔請言。”
高敞捋著胡須說道:“這次立功,讓都統郎君看到你的手段之後,就脫離這攤子事情,莫要再沾手了。”
見羅懷言有些不解,高敞將話說的更加明白了一些:“大郎君是要一統四海之人,可國家既然接受了宋、遼、金、西賊所有的地盤,也自然會接受這幾國的麻煩。
這幾國不抑兼並,肯定會有許多盤根錯節的高門大戶,到時候就得挨個拆分,發到北方各地。”
“這是要得罪人的,我可以為都統郎君做此事,卻不想讓你也陷進去。你跟那畢大郎都是好兒郎,不應該蹉跎在此事上。”
高敞說罷,不顧羅懷言已經驚愕抬頭,直接就下了命令:“待那畢大郎將曲阜周邊清掃一遍之後,你們就立即出發,去濟南府將人犯與卷宗文書親自交於都統郎君,到時候可能還能趕得上春日祭祀。”
羅懷言剛要說什麼,高敞卻已經拍著羅懷言的肩膀說道:“你知道嗎?我特彆羨慕你們,乃至於有些嫉妒,因為你們必然會成長在國家蒸蒸日上之時,而我的前半輩子卻隻能活在渾渾噩噩的亂世。”
“呼……”沉默了半晌,高敞長舒了一口氣:“不過我也已經比先人們好多了,最起碼,我終究能看到盛世的一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