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發展到那種形勢,就是劉淮進攻河北,宋國北伐中原。兩方勢力各打各的,一起對付金國倆皇帝。
可是陸遊畢竟是在山東義軍與宋軍中都待過一段時間,更是擔任過鎮江府參謀軍事,成為葉義問事實上的副手。
他是清楚知道宋軍與漢軍戰力區彆的。
一句話總結就是:指望宋軍能獨立北伐中原,還是他媽的算了吧。
宋軍中不是沒有能打的,但襄樊與兩淮能戰敢戰的宋軍全都塞進巢縣絞肉機裡去了,沒幾年工夫根本緩不過來。
這在某種意義體現了一種悖論。
敢戰之人本來就稀少,但每次逆境之時,所要付出犧牲的都是敢戰之人。到最後登上高位都是怯懦之人,敢戰之人將會更少。
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性循環了屬於是。
就比如說采石五統製,最為英瑞之人乃是時俊,可偏偏是他要在巢縣大戰中承擔大任,也要承擔最大的風險,以至於死得最為壯烈。
到如今,淮西大軍中能挑大梁的除了李顯忠之外,積功而上的竟然是張振與戴皋兩名一敗再敗的敗軍之將。
單單靠他們,難道真的能北伐成功過嗎?
因此,宋國如果想要收複中原,還於舊都,是一定要有山東義軍來作配合夾擊的。
“諸位。”陸遊知道自己不出頭不行了,起身對魏勝拱了拱手,隨後來到了輿圖之旁:“且聽我一言。”
陸遊的威望還是很高的,眾人立即停止了議論。
陸遊用劍鞘指著輿圖說道:“我聽聞大家都想要北伐河北,我也想,但其中有一個重要風險。”
“河北地勢一馬平川,卻又有山西形勝,居高臨下,我軍自山東北上,側翼與後路幾乎全都漏了出來,如果有一支兵馬自山西東出,截斷我軍後路糧道,那後果不堪設想。”
“我思來想去,若是想要直下河北,必須滿足以下三個條件。”
說著,陸遊用劍鞘指了指太行山脈:“其一,太行八陘不能放著不管,最起碼要派兵堵住白陘……”
陸遊指向了太行山最南端,靠近洛陽的一處山口,隨後劍鞘向北:“滏口陘,井陘,蒲陰陘幾處。從而堵住晉地兵馬來河北參戰。”
“其二,要有大量的騎兵,不是那種隻會騎馬的步兵,而是弓馬嫻熟之輩,在河北撒開,保護糧道。”
“其三……”陸遊劍鞘在河北平原畫了個圈之後,一路向北,直直指向燕山:“大軍主力一刻不停,越快越好,直接殺到幽州,攻破幽州城,並且將軍都陘與榆關堵住,截斷關內與遼東的交通。如此才能將河北金軍一掃而空。”
榆關就是山海關,軍都陘上有居庸關。皆是險要之地。
“這,這得需要多少兵馬……”在座的不乏戰略能力超群的人才,聞言喃喃說道:“而且還得要這麼多騎兵……”
陸遊朗聲說道:“我算了算,非得八萬正軍,十萬民夫不可。”
劉淮有些瞥了一眼陸遊,心中逐漸了然。
在從軍許久之後,陸遊的戰略戰術能力已經練出來了,這番謀劃也算是可圈可點,而且有一定可取之處。
曆史上南朝北伐到河北的時候,就總會遇到兵鋒頓挫,糧食不濟的場麵,以至於功虧一簣。
唯一成功的明朝北伐,徐達還真的如同陸遊這番謀劃的一樣,直接殺到燕山,攻克大都,方才能平定河北。
即便如此,但劉淮還是肯定陸遊玩了花活,因為他發現,陸遊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竟然忽略了兩點。
其一是山東水軍非常強盛,再發展幾年,無論是通過河北的運河還是直接海運,以水軍押送糧草,都可以極大的減少金軍騎兵威脅。
其二則是,既然大前提乃是東金西金大戰到疲敝,那麼完顏雍哪裡還會在晉地剩下許多兵馬?早就派出來跟完顏亮拚命去了!
陸遊肯定是要為宋國說話,阻止漢軍率先北伐河北。
果然,陸遊下一刻就繼續說道:“如此多的兵馬,就算將整個山東刮了地皮,也養不起。
而另一番謀劃則要輕鬆許多。”
陸遊用劍鞘指向了太行八陘之一的白陘。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堵住白陘,那就不如直接向西收複中原,攻打洛陽,隨後與大宋一起,清掃河南地。”
陸遊先是指了指洛陽,隨後劍鞘又指向了襄樊,自襄樊向南陽盆地,隨後在汴梁上點了點,以示宋國的北伐路線。
這條北伐路線很經典,就是隆中對中的“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也是嶽飛的第四次北伐路線。
關羽的威震華夏,嶽飛的郾城大捷,足以證明這條北伐路線的可行性。
這還沒完,陸遊再次指向了宋國的兩淮,隨後沿著汴河一路向北,直達汴梁。
宋國兩路北伐大軍,在地圖上會師之後,陸遊仿佛已經看到這個光明的前景一般,笑著說道:“如此,中原可複。”
“再之後,大軍合軍一處,從洛陽渡河北上,沿著汾河一路向北,直撲太原,收複雁門關!至此,晉地可定!”
話說到這裡,再愚蠢的政治白癡也發覺事情不太對了。
會場中一時間鴉雀無聲,眾人皆是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套計劃的可行性很高,但前提是山東真的為宋國所有,以半包圍的態勢圍剿中原金賊,足以稱得上勢如破竹了。
可如果將山東義軍算作獨立勢力,那麼這番場麵就成了山東義軍冒著被完顏雍從河北偷家的風險,向西進攻中原打硬仗,隨後又一路向北,在山西崎嶇地形中與金軍重步兵廝殺。
付出了這麼大的傷亡,結果全都是為宋國火中取栗,什麼都撈不著。
雖然理論上可以跟宋國搶個先手,爭奪中原之地,但這就相當於跟宋國撕破臉了。以宋國的政治操守,到時候與金國玩一招‘聯虜滅寇’也不是不可能。
劉淮似笑非笑的看著陸遊,倒也懶得反駁。
這倒不是他能忍得了為宋國當馬前卒,而是在座之人有更加忍不了的。
“啪。”
一隻大手重重拍向了桌子,隨後就有人厲聲說道:“陸先生,你如果想要為宋國牽馬執蹬,自可以去做,卻不要耗費我們山東兒郎的性命。”
眾人望去,不是何伯求又是誰呢?
隻能說你永遠都能相信何三爺的革命熱情。
劉淮乾脆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看戲。
何伯求幾乎已經須發皆張,他起身拍著桌子對陸遊怒道:“我們山東究竟哪裡對不住你們宋國?宋國有難,我們去救了;宋國需要功勞,我們送過去了;但如今,你竟然想要山東兒郎們為宋國屍骨無存,憑什麼?就憑那兩個賞錢嗎?陸先生,我今日再問你一句,宋國對我們有何恩德?!”
陸遊臉色鐵青,可眼見會場中人皆是憤憤之態,而少數宋國出身之人,要麼低頭不語,要麼則是有些驚惶,他一時間隻能看向了魏勝。
“何三郎,這是軍議。”魏勝緩緩說道:“無論對錯,軍議總是要讓人說話的。否則咱們又為何要弄這麼大的陣仗,直接用書信傳達命令不就成了?”
何伯求粗重喘息了幾聲,方才躬身對魏勝行禮:“元帥,我一時激憤,口不擇言,還請見諒。”
說罷,何伯求也不看陸遊,直接落座。
陸遊同樣氣憤,卻終究說不出‘大宋對諸位恩重如山’之類的假話,也隻能回到位子上生悶氣不言語了。
會場上一時寂靜。
見到氣氛有些僵硬,劉淮終於起身打圓場說道:“此番軍議,乃是大略,不討論具體細節,因為這些都是要根據時事隨機應變的。”
說到這裡,劉淮嗤笑出聲:“說不定明日宋國就要出兵北伐呢。”
這句不算俏皮話的俏皮話終究起到了一些作用,引起了一番哄笑。
這番插曲過後,軍議走入了正軌,隨後如同李通、羅穀子、張孝祥等中樞或者地方親民官都起身做了發言。
最後,劉淮綜合了各方的意見,做出了總結。
山東接下來兩年要坐山觀虎鬥,同時大力發展民生,建設衛學社學,發展商貿,鼓勵農事,積攢糧草布匹財貨。
軍隊也要加強操練,漢軍各部趁這個機會整編一二。
絕對不能有一絲鬆懈,金國在被連續斬殺了數名使者之後,已經不會再來與山東義軍議和了,因此,兩邊的戰事將會直到某一方徹底滅亡,才會停止。
北伐是立命之本,是存身之根,山東上下,一定要將北伐進行到底。
“下麵咱們說第二件事……”劉淮的目光緩緩移動:“許多地方光複了,防禦態勢也要進行整備,現在,宣布各部人事任命。”
會場中的人神色各異,有人暗中捏緊拳頭,暗道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