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初,”塞薩爾問道:“我並沒有直接殺了那些意欲對我不利的仆人,而是向你們申訴或是逃走……”
鮑德溫合上書本,如塞薩爾所說的那樣假設了一番。
“嗯,”他遲疑地說:“或許你會被送走吧,”他補充道:“我知道你是個仁慈的人,但如果你不僅僅是仁慈更是優柔寡斷的話,就不適合在亞拉薩路生活,你會死的,即便是為了你好,我們也要遠遠地將你送走。”
這是一個可以預料得到的答案,塞薩爾的心中一片平靜:“那麼你呢?”
“我?”鮑德溫啞然失笑:“就在你來到這裡前不久,那時候我還是健康的,九歲的誕生日過去不久,就在父親和老師的監督下處死了一個卑劣的盜賊。”
“他來自於下洛林,是個爵爺,”他繼續說道:“因為這個緣故,我父親允許他在雅法附近的一塊小領地上建造城堡,當時他慷慨地許諾說,所有經過他這裡的朝聖者都將在他的城堡中獲得安全,溫暖與免費的食物和水。
之後他似乎也如實地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一群又一群的朝聖者進入了他的小城堡,休息一晚後又精力充沛地離開,他們滿懷著對這位主人的感激之情,發誓要在基督的墓前為他禱告。
事實上,離開的人確實很多,但也有一部分人永遠地留了下來。
他是個狡猾的獵人,要知道,朝聖者們多半成群結隊,以村莊或是教區,又或是一個城市作為一個整體;也有富有的朝聖者,會請求領主派遣騎士護送(有償)或是雇傭傭兵。
但也有些天真的信徒,以為既然有國王頒布了‘任何傷害朝聖者的人都將被處死’的嚴苛法律,又有天主無時不刻的注視,在這片流有基督之血的土地上就不該有任何罪行才對——他們進了城堡,在酒水的蠱惑下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他們的親友遠在千裡之外,腰囊中裝滿金子或是銀子,聖地也沒有他們的親眷和朋友,即便有姓氏也不顯赫,”說到這裡,鮑德溫看了塞薩爾一眼:“在得到一個單獨的房間時他們還樂得不行,結果不是在黑夜中被勒死,就是被一錘子砸死。
這位子爵先生做事也很謹慎,他甚至沒有如一些人那樣將年輕的受害者賣給異教徒做奴隸,所有的屍體都赤裸地丟入密林,一夜間野獸就能幫他完成之後的工作,你猜他是怎麼被發現的?”
“怎麼被發現的?”
“希拉克略隨手拿了他的城堡來給我做數學題,這比單純的數字要有趣得多,他讓我來計算要維持一座有十五個騎士,三十個扈從,五十個武裝侍從,二十名工匠以及一百名雜役的城堡每月需要多少支出……
然後在去掉這些支出後,憑借著他的收入,按照每個朝聖者需要一個麵包的額度計算,他還能接待多少人?”
“差距懸殊?”
“何止是懸殊,他早該破產了,”鮑德溫說:“有了疑問,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希拉克略向國王借用了幾個聖墓騎士,他們日夜在小城堡外觀察,監視,等到仆從們將屍體裝在糞桶裡運出城堡的時候,”他做個了手勢,“人贓俱獲。”
“他是個爵爺,不該被絞死——他還祈求決鬥審判來著,但沒有一個騎士願意答應,最後是阿馬裡克一世覺得,這或許是個合適的教課材料,雖然希拉克略覺得我那時還不是一個扈從,這門課程有些過早,但誰知道之後還會不會有這樣一個蠢貨呢?
不過這門課程我完成得不怎麼樣,”鮑德溫遺憾地說:“那時候我還未曾受到賜福,雖然力氣要比同齡人更大些,但……”他沉默了一會:“他遭了很多罪,我也遭了很多罪,斧頭從我的手裡滑脫險些砸中了我的腳趾頭,他的頭顱在落地時還在大罵和詛咒。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被染上了麻風病,是否就是因為我讓一個基督徒受到了不該受的折磨,天主才會如此地懲罰我。”
肯定不是,塞薩爾在心中說,就算是有人犯了錯,那也是阿馬裡克一世。
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膝蓋上,“今天你去見了若弗魯瓦,他對你說了什麼?”
塞薩爾對鮑德溫很少隱瞞,要去見聖殿騎士,就更不會了:“他和我說了一些戰場上的事情,鮑德溫,我在擔憂,我……我或許並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殺伐果斷的人,我見了弱者會心生憐憫,也無法憑借著自己的想法去審判他人……我……”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鮑德溫意外輕快地回答道:“我命令你去做!我是你的主人,你要聽從我的派遣——血從刀劍上流過,並不會叫它失色,你亦如此——若有罪孽,全都歸在我的身上好了!”
一邊說,他一邊仔細打量著塞薩爾的神色,他說出這番話來,當然是希望能夠解脫塞薩爾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鎖。
鮑德溫一開始對塞薩爾不了解,現在至少也知曉了有三四分,至少他不是那種說一句“殺死異教徒不但不是罪過,還是功德”就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去殘殺孕婦和嬰兒的人。
但你要說他是個如同女人般多愁善感,無法提起利劍來的人,那又是在有意中傷。
“你是在擔心,你會墮落成為你也看不起的那種人吧,”鮑德溫緊握住塞薩爾的手,認真地說道:“是的,我見過,他們滿懷著對天主的熱愛而來,但在饑荒,傷痛,死亡的威脅前卻不得不變成無法思考的野獸,那麼,”他鄭重地問道:“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呢?
“一個好人,在這個時代與這個地方,毋庸置疑的一個好人,“人們叫我‘小聖人’,”塞薩爾回答說:“但我從不放在心上,不是我生性傲慢,而是我知道這隻是人們對我的謬讚與期望,但我覺得,你才是一個聖人,鮑德溫。”
兩手空空的聖人誰都可以做,鮑德溫又有身份,又有權力,依然不會肆意地放縱自己,才是真正值得欽佩的人。
“那麼你就相信我吧,隻管聽從我的命令,我永遠不會叫你去做那些違背了自身誓言的事情,永遠不會讓你成為連你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隻要我在,你就永遠是塞薩爾。你願意與我立下誓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