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殿騎士們從不賭博,無論賭什麼。”瓦爾特說。
這種話並不怎麼可信,或許成為聖殿騎士後,騎士們會杜絕賭博的惡習,但沒人一生下來就是聖殿騎士,平民們都會用一把麥子,一碗豆子來賭博,何況是至少能置辦得起一身甲胄,有姓氏的騎士們?
“這並不是凡人為了錢財或是美色而設下的賭局,”塞薩爾說:“我們投下的將是自身,而後來看天主的判定。”
瓦爾特沉著臉:“你是說聖裁?但孩子,隻憑你方才的一句話,我就可以定你的罪——你不該將聖裁等同於賭博。”
“天主從未說過,要禁止人們賭博,祂禁止的是欺騙,貪婪與虛榮,這條律法所囊括的部分可比區區錢財多得多了——我們所要驗證的是乃是更神聖的東西——大人。”
塞薩爾冷靜地說道。
哦,一個騎士總管在心中想道,他的聲音也是很好聽的,不混沌,也不粗魯,字字清晰。
“您一直在說,聖殿騎士所追隨的隻有一個主人,那就是天上的主宰,或是祂在地上的代言人,如今,我們是沒法將那位可敬的,主的仆人邀請到這裡來,由他來為作保的,那麼我們仰仗的就隻剩下一個。
那就是天上,地下,世間萬物唯一的主人。”
“我知道有一種方式,便是由兩個騎士在天主的麵前決鬥,用鮮血和生命來捍衛自己的榮譽,爭奪說話的權力,但你並不是一個騎士,”瓦爾特皺著眉毛說:“若是阿馬裡克一世來到我麵前,我或許還願一試,但你沒這個資格。”
“在金門外有座墓地,那裡安息著數以萬計的死者,以撒人說,在世界末日來臨的時候,會有救世主從金門走進來,到時候,聖地的每一個死者都會複活,接受審判。大人,你我都是血肉之軀,凡俗之人,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安睡於石棺之中,等待那一日的降臨。
那麼,到了那一天,你覺得我們一同站在天使與聖人麵前,等待結果的時候,祂們會說,這是個大人,這是個孩子,這是個騎士,這是個扈從麼?
不,在天國的光輝前,所有的人類都一樣的渺小和卑微,祂們將我們撿起來,看的也不是骨骸的粗細與牙齒的多少,也不會看我們的陵墓中是否有金子或是刀劍,隻看我們的靈魂是否純潔,堅定,頑強。”
“而且,”塞薩爾粲然一笑:“我也不認為,我能夠與大人您比試,您是真正為天主打過仗的人,而我甚至還未嗅見過戰場的血氣,我所依持的也不過是您對天主的虔誠與對弱者的憐憫罷了。”
若弗魯瓦咳嗽了一聲,而後由他到其他騎士總管,房間裡頓時響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咳聲,就連瓦爾特的扈從也不例外。
瓦爾特卻聽得很舒服:“那麼你想要怎麼做?”
眾人凝神傾聽,卻見那個小扈從又做了一個叫人驚異的舉動,他打開腰帶,將那身璀璨的鍍銀鏈甲卸了下來,鏈甲在地上堆成了一堆,就像是一隻蜷縮起來的穿山甲——而他身上依然盈動著一層猶如月光或是日光的乳白色光芒。
人們這麼說,是因為這種光亮,要比日光更溫柔,又要比月光更明亮。
它看起來那麼柔軟,隻有親手試過的瓦爾特才知道它並不是什麼脆弱的東西。
“我願意以生命和信仰為我的主人國王阿馬裡克一世作保,”塞薩爾說:“我聽說過,您的利劍乃是聖保羅的賜予,它永遠不會斷裂和生鏽,即便是石頭與鋼鐵在它麵前也猶如一塊乳酪……”
“你是要我用那柄利劍來刺你麼?”
“正是如此,請拿它來刺我,劈砍我,整整三次,如果我後退了一步,呻吟了一聲,流了一滴血,就說明,天主和聖人站在您這邊,您是正義的,若不……”
“你就要我向阿馬裡克一世投降?”
“不,我隻希望您能夠將對我的憐憫擴散到更多的人身上,那些本不該在這場爭鬥中成為犧牲品的人,”塞薩爾誠懇地說道,“無論您與國王的戰爭誰勝誰負,他們都會感激您,讚揚您,為您祈福。”
瓦爾特久久地看了他一會,咧嘴一笑:“你剛才還在詛咒我必然失敗,小混蛋。”他伸了一個懶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經被說服了,若弗魯瓦想起在與塞薩爾見麵的時候,塞薩爾最關心的就是這位托爾托薩的聖殿騎士最喜歡什麼,最在乎什麼——他還以為塞薩爾要設法收買或是威脅他呢。
“你要我用聖保羅的劍來刺你,”瓦爾特說,“但我也要提醒你,你方才已經用掉了最後一個機會,我不會手下容情,雖然我知道你也深得聖人的眷顧,但正如兩騎交鋒,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當你躺在血泊之中哀嚎的時候,請切莫忘記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在場的人都不禁緊張起來,就連若弗魯瓦也不那麼確定——騎士們要判定彼此得到聖眷的多少是很容易的,要祈禱多久,要大聲祈禱還是默誦就行,持續時間如何?力量強弱如何?
統領他們的人也必須了解各個騎士的狀態與特點,免得指揮失當,讓敏捷的鷹隼在暴風中折斷羽毛,讓力竭的獵犬麵對暴怒的巨熊。
隻要見過塞薩爾的人,都要稱讚他得到的聖眷厚重又純淨,得到回應的速度更是快得像是聖人隨時隨地都在看著他似的,但瓦爾特終究已經做了近十年的聖殿騎士,而在這之前,他在法國的泰爾地區也早就有了“最強騎士”的名號,如果不是他足夠虔誠以及隻對戰鬥感興趣,路易七世的宮廷中早就有他一席之地了。
而他之前所說的話也並非虛言恫嚇,雖然聖殿騎士對於異教徒和異端來說,都算是暴虐的野獸,但瓦爾特更是其中最無所顧忌的一個。
但反過來一想,塞薩爾提出的方法倒是對他最有利的——除了索性不管這件事兒之外,他站在那裡不動,瓦爾特在無數次決鬥與戰鬥中累積起來的經驗也失去了用處,用來衡量兩者的似乎還真隻剩下了聖眷。
問題是,聖眷也是會隨著時間逐漸積累加重的,何況他沒有上過戰場,即便麵對過巨熊,但鋒銳沉重的大劍又如何是野獸的獠牙可比的。
人都是有本能的,看到刀劍劈砍過來,肯定下意識就就想要躲,有些膽小鬼甚至能被嚇得連躲的想法都沒有,隻知道大喊大叫。如果塞薩爾隻說,自己願意承受瓦爾特的三次擊打,瓦爾特可能還不會那樣輕易地接受他的挑戰。
但既然他說,不會後退一步,也不會叫嚷一聲,更不會流一滴血,這就是在說,他對神充滿了信心,單就這點便已經超越了無數人,才能獲得聖殿騎士們的欽佩,才能站在瓦爾特對麵的位置。
既然他這麼說了,瓦爾特也不再多話,他赤著雙手,跪在十字架上,念誦了一篇極其簡短的讚美經,而後又高聲呼喊起聖保羅的名字,光從黑暗中投下,他舉起手,就握住了一柄明亮的十字劍,它周圍湧動著火焰,仿佛是從天使手上直接傳遞到他這裡的。
“一。”他說。
隻見光芒閃動,猶如純白的綢緞在空中傾瀉,他一劍就劈向了塞薩爾的左臂,唉,雖然這位聖殿騎士在暴怒中說出了相當殘酷的話,但真到了動手的時候,他還是留下了一些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