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德溫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小禮拜堂的地板上。
塞薩爾慢慢地走過去,和他坐在一起,他們肩膀靠著肩膀,誰也不說話,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鮑德溫才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我可能要搬進主塔樓了。”他說。
塞薩爾嗯了一聲,在他離開聖十字堡之前,鮑德溫還堅持住在左塔樓,保留他父親阿馬裡克一世在主塔樓的房間,但今天發生的事情讓鮑德溫和他發現,這種想法還是太過天真了,鮑德溫必須舍棄這份珍貴但脆弱的情感,儘快正視自己現在的身份——國王,而不是國王的兒子。
鮑德溫轉過頭來,望著塞薩爾,阿馬裡克一世留下的一切正在迅速的褪色淡化,他的馬,他的房間,他的武器和衣服,說起聖地之主,聖墓騎士團的大團長以及十字軍的統帥,人們所指的不再是阿馬裡克一世,而是鮑德溫四世。
即便他的悼念彌撒還是會在每個月的最後一天舉行,直至第二年的十二月,但他對亞拉薩路的將領和大臣,以及這裡的民眾來說已經是個過去式了。
但他們好像也沒怎麼期待一個新王。
塞薩爾知道鮑德溫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他的新身份,或者說決定他要走的道路,他望著眼前鋪設著白色亞麻布的祭壇——祭壇上擺放著那隻珍貴無比的箱子,箱子後矗立著一個遍體鎏金,鑲嵌著寶石、貝母與珍珠的大十字架,它立起來幾乎有兩人那麼高,一人伸開手臂那麼寬,即便在暗淡的燭光下,它也依然是萬般璀璨,美不勝收。
但它隻是一個容器,真正的十字架碎片被收納在那個箱子裡,當城堡中舉行隆重的儀式,或者是十字軍將要出征的時候,他們就會從這個箱子裡取出真十字架的碎片,浸在聖水中,而後分享給眾人,或者是將碎片裝進這個鎏金十字架裡,將它帶上戰場。
現在的鮑德溫也像是一枚鎏金的大十字架。
被擺放在最尊貴的位置上,富麗堂皇,人人敬拜,但他們敬拜的並不是他,而是他的血脈和姓氏——查理曼的子嗣,聖墓守護者的後人,甚至也可以說是亞拉薩路的另一枚精神標誌。
即便他獲得了天主的賜福,展現了自己的能力,但他的年齡和資曆依然會被那些久經沙場以及宮廷的老人們視作一個象征,而象征是不該有自己的想法與意誌的。
“或許是我們操之過急了。”鮑德溫低聲說。
“他們認為我們操之過急。”塞薩爾一針見血地指出。
哪怕塞薩爾已經拿出了證據,證明遠在阿頗勒的努爾丁可能命不久矣——他的死亡帶來的動蕩或許會更甚於阿馬裡克一世——這個被譽為“信仰之光”的統治者如同一座巨大建築僅有的支撐物,隻等他倒下,整個敘利亞甚至埃及都會隨之發生一陣巨大的動蕩。
“你看到雷蒙的眼神了嗎?”鮑德溫側過頭來注視著塞薩爾,眼中沒有太多情緒:“他不是在看一個君王,也不是在看一個統帥,而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鬨的孩子,他沒有辦法對我做些什麼,是因為他已經向我宣誓忠誠,但這並不能影響他對我根深蒂固的認知——一個孩子。
他有些憤怒,但更多的還是無奈,也有幾分輕蔑,或許他認為我連短短一年的時間都等不及,就要奪權和立威——還是以‘聖戰’的名義,著實太過輕浮,罔顧大局。
沒有人願意支持我們。
他們或許有著和雷蒙一樣的想法,也有可能隻是為了實際的利益——比起努爾丁,他們更願意先去解決大數那兒的姆萊。”
他頓了頓:“我記得你和我說過,在你和聖殿騎士若夫魯瓦去援艾蒂安伯爵的時候,在回來的路上遇上了姆萊——我當時可真是心驚膽戰了好一會兒,雖然那時候你已經回到我身邊了,但可以想象得出當時的情況有多危急。”
若是姆萊知道,他們之中的艾蒂安伯爵是路易七世派遣到亞拉薩路來的聖地特使,又是亞拉薩路國王阿馬裡克一世以及其附庸的座上賓,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將伯爵“邀請”到他的城堡裡,而後獅子大開口地向路易七世和阿馬裡克一世各自索要一筆贖金。
若是如此,還算是幸運的,若是讓姆萊知道了艾蒂安伯爵匆忙離開聖十字堡,又被向導誘騙到他的領地來,是為了什麼——他的開價可能會更高一些,因為他知道阿馬裡克一世絕對不能讓這樁醜聞被公布於世。
幸好塞薩爾反應快,假冒安條克大公亞比該的名義誘騙姆萊放棄了這條自己蹦躂到麵前來的大魚。
“也幸好你一定要我穿上你的鬥篷,還有金十字架。”
“我是想,若是有萬一的話,它們或許可以給你買一條命。”
“它確實買了命,還不止我一條。”塞薩爾感慨的說道。那時候他也沒有很大的把握——萬一姆萊見過亞比該呢,但他必須那麼做,艾蒂安伯爵還有可能僥幸逃得一條性命,畢竟作為有價值的人質,就算無法得到一和伯爵應有的待遇,也不至於會被立刻殺死。
但聖殿騎士還有塞薩爾就未必了。
姆萊曾經是聖殿騎士團中的一員,他是在十字架前發過誓的,但這個誓言就和和他放的屁一樣無用。他加入騎士團,不過想利用騎士的力量去殺死他的兄長,而察覺到他的真正用意後,騎士團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姆萊的打算落了空,一直心懷恨意,在一次行動失利的時候,他沒有半點猶豫地從基督徒的陣營轉投到撒拉遜人的陣營,成為了突厥塞爾柱蘇丹麾下一條牙齒鋒利的好狗。
聖殿騎士團對於他的叛逃十分的憤怒,曾經發過文書,要求每個聖殿騎士團的成員隻要一發現姆萊就應當將他殺死。
姆萊毫不示弱,他扼守著每一條道路,率著那些異教徒的騎兵們肆意劫掠那些想要從他的領地上經過的朝聖者們,基督徒,以撒人,甚至於撒拉遜人,個個都難逃他的天羅地網,而其中若是有作為護衛的聖殿騎士,他們會在遭受慘無人道的酷刑後被絞死,或者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