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首領可能真的隻是在開一個玩笑,但這句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實性,也隻有他自己清楚。
畢竟在這個時期,商人們可能是整個社會中嗅覺最為敏銳,行動最為快速的一群人。
或許會有人感到疑惑,若是要塞與宮殿的主人都知道商人們本就是一些唯利是圖,兩麵三刀,隨時可能倒向自己以及敵人的卑劣之徒,他們又如何能夠容忍商人繼續行走在自己的城市與莊園中呢?
這一點與此時落後的交通和訊息流動有著很大的關係。
每個地方,即便是巴黎或是倫敦,無論是農民也好,工匠也好,甚至一些騎士和貴族,他們誕生在哪裡,就會在哪裡生活,他們很少離開自己的領地,除非是要去為國王打仗,或是要去某處朝聖,大部分人幾乎就此一生都不會離開自己所生活的街道,或者是村莊。
此時的村鎮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熟人社會——也就是說,每個人都認識他們身邊的人,任何一個陌生人出現在街道上都會引起善意或者是惡意的凝視。
同樣的,因為人人都足夠熟悉彼此,還衍生出了不少羞辱性的公開責罰,像是著名的枷刑,手頸枷、手腳枷——顧名思義,就是一個人若是犯了個不大不小的罪過。但法官又認為,他需要遭受一番刻骨銘心的教育,就會那麼判處他接受這種刑罰。
手頸枷就是將人的雙手和頭一起卡在一塊木板上,讓他撅著屁股維持這個姿勢,時間可能從幾個小時到幾天不等,手腳枷就是將手和腳固定在同一塊木板上,叫受罰的人隻能無助的坐在冰冷肮臟的地上任人嘲笑和唾棄。
有時候人們還會向他們投擲汙物。
但最重要的還是,讓他們感到羞愧而無地自容,不敢再犯,還有的就是讓人看清他們的麵孔,免得又遭了他們的禍。
像是這種封閉之極的社會中,人們習慣了自給自足,但人類的欲望總是無止境的,他們也總有想要的東西。
於是商人應運而生,他們就像是穿行於丘陵、山穀以及原野的河流,不斷的帶來新的東西,又將當地的出產帶走,商人的見利忘義很容易引起彆人對他們的反感和厭惡,但誰也不能否認的是,沒有了商人,一座城市,乃至一個國家都會迅速的變得死氣沉沉。
在平和時期如此,在戰爭時期,商人更是不可或缺。
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容易儲藏的軍糧,廉價的工業品和便利的交通,而一個騎士出征的時候,能夠為自己以及扈從,乃至武裝侍從準備足夠的馬匹、武器和鎧甲,就已經相當值得稱道了,食物?或許有那麼一點,但很快就會被吃光,吃光後如何?當然就是用長矛和刀劍去“換”了。
諸位大概還沒忘記,我們之前說過,一旦確定要打仗或是遠征,各處的領主和君王們都會貼出告示,要求應召前來的騎士不要在途中隨意劫掠的事兒……
不過這也僅限於在自己的領地上,在異教徒的領土上則不受此限,譬如阿馬裡克一世率領的十字軍騎士們就曾經在比勒拜斯周圍大肆搜刮,他們搶走了所有的小麥、葡萄酒、油脂,射下了所有的飛鳥和走獸。
即便如此,他們依然無法保證在漫長的遠征途中,不會出現糧草匱乏的可能。
一來,是因為一旦軍隊和從屬的數量遠超過當地可以承荷的範圍,就算他們將每個見到的人都拷打至死也沒辦法弄到更多的食物;二來,異教徒的農民和守軍也不會蠢到等著他們去搶奪,他們可能將糧食藏起來,也有可能如沙瓦爾那樣破釜沉舟,直接燒掉。
此時商人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他們會向各方征集糧草。而後千裡迢迢的運到大軍駐紮的地方,把這些東西賣給他們。
同時他們還承擔著將騎士們的戰利品,那些器皿、家具、布料,他們暫時不需要,也沒法隨身攜帶的東西轉為收益的重任,他們會給騎士錢,或者是其他騎士想要的貨物,譬如甲胄、馬和武器,騎士的付出與獲得在商人的手中完美的形成了一個循環。
可以說,沒有了商人,騎士們大概不會提起什麼遠征的興趣,因為他們根本無法從戰鬥中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商人首領跟隨著哈瑞迪去了昆蘭,昆蘭位於死海的西北角,確實距離伯利恒還有他們落足的水源地不遠,也確實是是一片空曠而又貧瘠的土地。
雖然對於隱士派的民眾來說,這裡是一片安寧的土地,是上帝賜予他們的伊甸園。
雖然這個“伊甸園”讓哈瑞迪的妻子沮喪萬分,正如之前她聽說的,昆蘭的人們都居住在低矮的屋子裡,就和他們之前在水源地見到的那個村莊一樣,沒有窗戶,即便是白天屋子裡麵也要點燈,身材略高大的人在進出房屋的時候都需要彎腰低頭。
他們去見了昆蘭的賢人,哈瑞迪的妻子可以感覺到賢人在注視著他的時候,眼中更多的是評估與懷疑,等到她和女兒可以離開的時候,她簡直就像是逃跑般的離開了那個屋子。
“你要多關心和愛護你的妻子。”賢人望著哈瑞迪妻子的背影說:“她並不是在這裡長大的,也從未遵循過我們的律法和教育——她的眼中充滿了不安,或許這裡的一切都會讓她感到陌生,不要苛責,也不要急著訓導她,她需要的隻是時間。”
哈瑞迪默然不語,他在離開昆蘭的時候,懷抱著的是憤怒與不甘,但這些憤怒與不甘已經在近十年的流放生涯中得到了緩解,對於故鄉的懷念勝過了年少時的憤慨,或者說,現在想起來,那也不能算是羞辱,隻是對於教義與理念的不同看法罷了。
“那麼,哈瑞迪,你離開了這裡那麼久,行走了那麼多地方,看到過什麼人可能成為你心中的那位聖王嗎?”
麵對賢人的問題,哈瑞迪思索了片刻,沉重的搖了搖頭。
“沒有,長者,我走過了那麼多地方,從昆蘭到伯利恒,從伯利恒到亞拉薩路,又從亞拉薩路,走到阿卡,從阿卡走到了雅法,又從雅法來到了加沙拉法,乘船去了亞曆山大,從亞曆山大走到了比勒拜斯,我有見過國王,公爵以及騎士團的大團長,見過蘇丹,也有見過哈裡發,大維奇爾和埃米爾。、
我觀察他們的言行,猜測他們的心思,衡量他們的品德,但我所見到的——每一個人,無論他是卑賤還是高尚,他都隻是一個尋常人,或許他們心中還有理想,但就和我一樣,最終不得不屈服於現實。”
“有很多年輕人和你有著相同的想法。”賢人說:“他們聽說彌賽亞必然會重返人間,就一心一意地的想要從人間找出這個聖王。但我們都知道他尚未降臨,至少在審判日降臨之前,他不會再出現在人世間——他已經為我們贖了罪,我從未聽說,一份債務可以償還兩次。
而人類從來就是忘恩負義,不記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