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無家可歸的月亮,
獻給我一張床吧。
我已數個世紀不得入眠,
我是你的大馬士革玫瑰,
把我插入你找到的第一隻花瓶裡。
————敘利亞詩人NizarKabbani
哈瑞迪知道自己犯了個錯,就和那些曾經被他鄙視與嘲弄過的人那樣。
當他在大馬士革的城門前看見了那雙令他印象深刻的綠眼睛,並且在他的庇護下再一次逃出生天的時候,他的心中湧起的不是慶幸,也不是感激,而是一股難以控製的貪婪。
他知道這個人,在比勒拜斯的時候,他為他們主持公道,讓他們不至於骨肉分離;而在加利利海之戰中,如果沒有這位國王身邊的近臣,那些基督徒也未必願意相信他,給他機會,他也無法在之後變得無比紛亂的戰場上,親手為自己的家人複仇。
或許所有的以撒人都是如此,有目無珠,忘恩負義,他那時所想的是,如果他能夠說服這個年輕人——他如今是亞拉薩路國王的特使,又讓撒拉遜人承受了他的恩惠,若是他願意,甚至隻是表現出一點憐憫——最低的程度,他可以重新得回自由,離開這裡,去往其他城市和國家……
更甚者,他可以設法通過這位基督徒騎士援救其他的以撒人,雖然他們之中確實有些人參與到了陰謀與叛逆之中,但也有一部分人,他們或許出於對前者的畏懼,或是確實一無所知——應當是,也許是無辜的,至少那些女人和孩子——塞薩爾是如何被阿馬裡克一世拯救的,他也應該如何去拯救他人才是……
哈瑞迪知道他若是敢將這個想法說出去,準會引來嗤笑,他們肯定會認為我是個瘋子——他嘀咕道,但如果發個瘋,就能救下數以千計的人,這筆買賣又如何做不得呢?
他心中存著這樣的妄想,甚至試圖討價還價,但他才露出了那麼一點點端倪,就被那雙冰冷的綠眼睛看穿了——隻是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就讓他的勇氣如同風中塵埃,一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是否見過獵豹戲弄羊羔?暴雨掠過花枝?它們一時的寬仁與柔和,隻不過因為獵物過於弱小,完全不值得他們耗費心思,嚴陣以待——而這個少年人也是如此,哈瑞迪知道他所說的每一個詞都是真的,他若是還想要逃跑,或是投靠到其他人那裡去,他一定會親手把他拖出房間,和那些他所想要拯救的人一起倒吊在木架上。
不,為了以防萬一,他也許還會提前“善良”地割斷哈瑞迪的喉嚨呢。
雖然哈瑞迪直到此時,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看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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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就算鮑德溫問起,塞薩爾也很難回答。
這裡有他的世界所不存在的力量,但相對的,這種力量也同樣遏製了這個世界對於探索與創新的渴求——刀劍不夠鋒銳,盾牌不夠堅硬,沒關係,有“蒙恩”;生了病,受了傷,沒關係,有“賜受”——至於那些窮苦的普羅大眾……他們能有什麼需求?
貴族們看待他們如同牛馬,或者說,連牛馬都不如。
他們的呼號總是被漠視的,就連生命都未必能夠保全的當下,他們更不會去抱怨木頭的農具不如鐵的好用,也不會在乎咳嗽、流血、疼痛……多得是正在乾活就默不作聲倒下的人,還有見鬼的“餓病”和“魔鬼附體”……
在“被選中的人”出現之前,無論是阿拉比,還是亞平寧,又或是法蘭克,你還能看到鄉村與城鎮中行走著女巫和“醫生”——這是一些人們對一些通曉藥草學與人體構造的人的統稱。
但在教會發現,那些隻需要碰一碰患者,就能讓其病情減緩甚至痊愈的人更能激起民眾對教會的信任,進而大把大把往教堂的箱子裡投錢的時候,這些人就消失了。
男性的“醫生”還有可能成為教士,女性就隻有成為火刑柱上的燃料了。
而隨著“被選中的人”越來越多,教會對“醫生”的壟斷也越來越緊迫,越來越惡毒了——就算成了教士。也不意味著你可以隨心所欲的行醫,這些工作都要由主教,大主教乃至教皇分派下來,而後,你也不能一下子就叫病人或是傷者痊愈了,治療到什麼程度,治療到什麼時候,都要看上麵的意思。
就像是希拉克略,他還不是宗主教的時候,就不能泄露自己會調製藥膏的事情,而在成為宗主教之後,他拿出去的也不是“藥膏”,而是祝聖後的“聖物”……如果他敢說,這些就是一些普通的藥草,哪怕是凡人也可以按照藥方調配,就連他麾下的教士都會被背叛他。
畢竟除了信仰,利益也是教士們最為熱衷的東西。
宗主教尚且如此,普通人就更是不必說了,宗教審判庭和教會中,膽敢觸碰這塊“禁臠”的人會被第一個送上火刑架的,而在教士們日以繼夜,持之以恒的洗腦下,就算是一般的民眾,即便受了這些膽大妄為者的惠——無論是不是被他們治好了病還是救了命,都會毫不猶豫地出賣自己的恩人。
隨著這些“醫生”的消失,“醫學”和“藥物學”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一種曾經存在過,但如今卻好似恐怖傳說的東西。
但在希拉克略給他與鮑德溫上課的時候,卻提到過,在基督徒的國家與城市裡早就被銷毀的一些典籍,在撒拉遜人的宮殿和圖書館裡或許還有留存,而撒拉遜人之中雖然也有“被選中的人”——雖然按照他們的說法,這些人是受了先知的啟示,才能夠獲得凡人無法企及的力量——他們也不曾如基督教會那樣進一步地分割這類聖跡,隻要受了啟示,你高興做“學者”,做“戰士”都行。
但他們並未因此否認凡人的力量,在他們之中,依然有醫學和醫生。
而且這樣的情形一樣在以撒人中出現,以撒人將這些得到了天主賜福的人一概稱之為“賢人”,隻不過他們之中沒有戰士,隻有類似於教士一樣的存在,所掌握的權利,得到的地位與崇敬也要少得多。
“要讓那些以撒人尊敬,你得有墨丘利(古羅馬的商業之神、旅者之神和眾神的使者)那樣的權能才行。”那時候希拉克略還不失時機地挖苦了這麼一句。
所以這次他堅持要出使阿頗勒,也有這裡的一部分原因——鮑德溫的痼疾仍舊是墜在他和許多人心上的一枚秤砣,無論所在的那一刻有多麼悠閒,多麼舒暢,多麼快樂,它都會如同一根小刺般刺痛他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