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得的,這次雷蒙也沒有采用他們以往所用的方式——率軍圍困城堡,派出使者向對方做宣稱,簡單地說,就是公開自己所有的權力,斥責對方的過錯,以此來動搖敵方的士氣。
但姆萊不需要,從黑海到地中海,從拜占庭到敘利亞,有誰不知道亞美尼亞王子姆萊的豺狼心性,更不用說,他還是一個背棄了自己信仰的逆賊,一坨不敢與人正麵作戰的爛泥巴,一隻瑟縮在異教徒長袍下的狗。
更甚者,雷蒙會為了之前的那場大敗而感到憤恨,卻沒有多少畏懼或是遲疑,他至今依然堅定的認為,如果不是上了向導的當,讓自己的軍隊被帶入了沼澤與荒原——姆萊一年前就該成了他們的階下囚,靈魂也一早下了地獄,受了幾百個來回的拷問了。
另一個原因則是他們有了地圖。
跟隨著阿馬裡克一世去過好幾次戰場後,塞薩爾才知道此時的人們對於地圖的利用依然停滯在極其淺薄的層麵。
雖然地圖一向就是國王與將領手中的珍寶,但在行軍,作戰的時候,他們並不敢完全仰仗這些繪製在羊皮紙上,綜合了宗教、天文與地理的美妙圖畫,更多的時候,它們的存在隻是為了彰顯所有人的權威與正統性。
所以當一支軍隊來到某個地方預備與另一支軍隊開戰的時候,他們選擇的方式居然是從俘虜或者是當地居民中選擇一個向導,更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如果他們能夠如後世的某支軍隊那樣,對平民秋毫無犯也就算了,但事實上,沒有哪支軍隊能夠保證,平民們看到他們到來的時候不會惶恐逃跑。
而他們就有著這樣十足的勇氣和自信,認為他們抓來的這個向導不會背叛他們……
但這次略有不同,國王送來了姆萊領地以及周圍地區的地圖,雷蒙之前聽說過,國王確實招募了一些人來繪製地圖,並且為此支付了不菲的酬金,但這種地圖樣式是他之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雖然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也無人教導,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這正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東西,不過他難得狡猾了一次,沒有去詢問是誰繪製出了這樣的地圖——他還曾經譏諷過那些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居然也會上當——聖殿騎士團是無需諂媚國王的,但他們還是派了教士和騎士去向一個男孩學習繪製地圖……這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人能夠掌握的東西嗎?
“怎麼了?”
可惜的是,他的沉默卻被他的兒子大衛打破了,他一看地圖便高興的叫了起來,“這不是塞薩爾繪製的地圖嗎?”
“這怎麼可能是他繪製的地圖,他一直就在亞拉薩路,伯利恒或者是大馬士革以及阿頗勒。”雷蒙不那麼高興的反駁道。
“那麼就是他的學生。”大衛毫無芥蒂地誇讚道,“他真是一個無私而又慷慨的人。”
“像這樣的……”他側過腦袋,微微思考了一會,想著該如何描述,是知識嗎?還是技術,他實在不願意將其描述成某種手藝:“總之,若是有個教士繪製出了這樣的地圖,沒有一個主教的位置做交換,他是絕對不會輕易教導給彆人的。”
“塞薩爾又不是教士。”
“就算是他是一個伯爵,也能換來好幾個騎士,或者是一片領地了。”
雷蒙瞪著自己的兒子,對他的不長眼色心煩,他倒要慶幸,亞拉薩路還有個亞比該,不然的話,人們嘲笑最多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兒子大衛,但他也無法苛責這個年輕人。
他知道,自從阿馬裡克一世在埃及去世之後,他的心態就發生了異常可怕的變化,他甚至不敢在夜間凝視鏡子,怕在裡麵看到一張憤怒的臉,那是曾經的他,指責他生出了不忠的念頭,嘲笑他過於貪婪的妄想。
而現在的大衛站在他麵前,猶如另一麵鏡子,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純潔而又正直的時候。
大衛看著他的父親露出了相當複雜的表情,又是欣慰,又是猶豫,又是痛苦。他並不知道他的父親在將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一個聖潔的騎士典範,還是將他推向亞拉薩路的王座之間反複權衡,最終,雷蒙還是輕輕的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隨你吧。他在心中說道,反正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就由我來做好了。
“我們來看看這張地圖。”他不再與大衛爭執是誰繪製了這張地圖,父子們在桌前並肩坐下,他們很少有這樣親近的機會,就連大衛也不由得感到心中溫暖,他緊靠著他的父親,第一次發現他的肩頭也已經有父親那樣寬厚了。
他的身高與體重也在這幾年中迅速的增長,而且現在都沒有出現減緩的勢頭。他現在甚至比鮑德溫和塞薩爾都要高,還要比他們強壯,人們都說他將來會長成如同聖殿騎士瓦爾特那樣的巨人。
對此大衛當然是欣喜不已,可有些時候他又會懷念還能依偎在父親膝下的時候,那時候父親對他要更加溫柔,或者說,對鮑德溫也是更為和緩與親近,他們畢竟是血親。
但就在鮑德溫繼位後——他不知道是誰的錯,他們之間似乎隻留下了君臣的情分。
對於父親的很多想法,他都不太懂。
即便無法作為攝政大臣而留在亞拉薩路又如何,他依然是亞拉薩路國王最為可信的臣子之一,而將來大衛也會接過他的衣缽,成為鮑德溫必不可缺的左右手。
“你看到這裡了嗎?”
雷蒙的話語將他拉回到了現實,大衛低下頭去,看到的是被標注出來的一個城鎮,那應該是個亞美尼亞人的小鎮,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否純粹——大衛的意思是說,像是處在這種三角位置的城鎮,為了避免戰亂,往往都是牆頭草的作風,無論是誰來都能得到接待;誰的收稅官來,也總能收到一點稅金;他們的城中也會有教堂、寺廟,甚至會有以撒人的會堂。
他們的領主或者是城鎮的管理人,不需要有多麼勇猛,也不需要有多麼聰明,但必須八麵玲瓏,長袖善舞。
“這裡是距離姆萊的城堡最近的一座城鎮,我們先往那裡去。”
大衛感到困惑,“我們先去那裡,為什麼?”
“你覺得呢?”
大衛反複斟酌了一會,試探的問道,“是因為那裡應當屬於姆萊?”
“沒錯,距離姆萊的城堡如此之近的城鎮,必然和他有著千絲萬縷,不可脫離的關係。”
姆萊的領地並不富饒,它緊靠著海岸線,大部分都是聳立著鬆林的丘陵,沙地與河流,他率領著他的突厥人和亞美尼亞人幾乎完全靠劫掠為生,但無論他們劫掠的對象是朝聖者,商人還是彆處的村莊城市,總不能每件東西都是他們需要的。
那麼,將這些他們暫時不需要的東西,變成錢財或者食物,盔甲,武器這種必需品就成了必然的事情。但一直遊走於各處的商人,並不能滿足姆萊的所有需要。畢竟他們總是隔段時間才會經過姆萊這裡,不可能長期的駐留。
那麼姆萊需要交易的時候會選擇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