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拉德家族的族長反應敏捷,一下子就將這個人抽得在空中轉了半個圈,牙齒伴隨著鮮血崩射而出,讓他痛得再也說不了話,隨後反應過來的騎士們將另外一個人按住。
幸好作為幺子,他知道的事情不如次子多,所以那家夥隻能叫嚷著塞薩爾被這些塞浦路斯人的虛情假意,甜言蜜語,迷惑了心智,以至於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他已經墮落了,成為了一個異端,將來不會有任何一個騎士願意繼續忠誠於他,也不會有任何一個領主願意與他結為同盟或者成為他的附庸。
他注定了要孤家寡人,形單影隻。
他喊到最後,甚至哈哈大笑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未來,“你以為這些塞浦路斯人會為此而感激你嗎?才不會,他們對於你來說是異端,你對於他們來說也是異端。總有一天他們會把你架在火刑堆上,活活燒死!”
大廳中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古怪,也確實有些騎士麵露猶豫之色,他們即便未必如傑拉德家族的這兩個人就是一對兒畜生,但他們已經習慣了身為他人主宰,尤其是那些被他們入侵和占領的異教徒城市中,即便不會做得如這倆兄弟這樣過分,但偶爾也會隨心所欲地做些什麼。
現在看起來這位領主所頒布的法律並不單單隻針對那些塞浦路斯人,他們真的要繼續在這裡待下去嗎?
或許,聖地的基督徒國家才是他們應當投效的地方,譬如安條克大公波希蒙德,他就很少對手下的騎士們做出限製,最低程度如耿直的的黎波裡伯爵雷蒙——他認為騎士們不該在勝利之前便醉生夢死,肆意享樂,以免影響他們在戰場上的發揮。
但要是有人這麼做了,隻要沒有影響到戰局,他也不會如此堅決的處死他們,頂多隻會以剝奪他們的騎士身份,或者是要求他們去懺悔,做彌撒作為懲戒,甚至有些時候,隻要他們在戰場上為他立下更多的功勳。他們就能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但等到這兩兄弟一個人頭落地,一個被掛上絞刑架,塞浦路斯領主也沒有改變主意,羅馬教會的教士也開始變得麵色不豫。
其中一個騎士是受過賜福的。
雖然阿馬裡克一世也曾經絞死過十二個受到賜福的騎士,但那是因為他們丟失了一處重要的領地和要塞,讓撒拉遜人有機會威脅到聖城。
這兩個騎士做了什麼嗎?他們施以暴行的並不是虔誠的基督徒,而是正統教會的信徒,要他們來說,責備兩句也就夠了,或是將他們驅逐出去。
但在這種壓抑而又沉重的氣氛下,他們居然也沒能出聲阻止,直到傑拉德家族的其他罪犯也已經被拘捕到場,被直接吊在了廣場上,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死去。
若弗魯瓦第一次露出了不讚同的神色。瓦爾特倒是看得興致盎然,仿佛終於窺見了塞薩爾身上的一個弱點。
塞薩爾再次看到他的時候並不驚訝,他總覺得瓦爾特很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這就是你之前和我說的那樁事情嗎?”
“我提醒過你,”瓦爾特在他麵前坐下,一直緊盯著他的麵孔,想要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來,“你不後悔嗎?”
“我不後悔。”
“但我聽說,”瓦爾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這已經是那場宴會後的第三天了,外麵陽光明媚,酷熱尚未波及到房間裡,領主麵前擺滿了堆迭的文件,他的袖口沾了墨水。
“您知道就在第二天,就有很多騎士離開了塞浦路斯,去安條克或者的黎波裡了嗎?你還堅持應當將所有害了蟲的小麥扔到海裡?
你原本可能有一支擁有三百個騎士的軍隊,現在你可能隻有一百個了。
而且傑拉德家族至此必然和你離心,你再也獲取不了他們的忠誠了。
而那些塞浦路斯人,如果你堅持要說,你會相信他們,那我也是無話可說,但我相信,以後能讓我看到的笑話肯定一茬接著一茬,連續不斷。”
“我的看法恰好與你相反,”塞薩爾放下了筆,從容的注視著瓦爾特慢慢的說道,“將生了蟲的小麥扔進海裡,而不是繼續把它留在倉庫裡。這對於一些人來說,似乎是一樁愚蠢的行為,畢竟在饑餓的時候,生了蟲的麵粉一樣可以吃。
但您更應該意識到一個問題,生了蟲的小麥即便被磨成麵粉也是有毒的,或許一時半會看不出來。但這份毒素必然會在你的身體裡沉積,並且最終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而我扔掉了這些生蟲的小麥,或許我將來會感到‘饑餓’,但我相信,這個世間總會有不長蟲子的小麥。
我也相信,能夠提出八項美德並且遵守的騎士們,不會因為來到了一個陌生地方,無人看管,便犯下了自己都要為之輕蔑的罪行。
而我等待的就是這些與我同道合的年輕人們,就如同曾經的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與創始者雨果·德·帕英和格弗雷·德·聖歐莫爵士,在沒有馬,沒有武器,沒有盔甲,沒有衣服的狀況下,依然建立起了聖殿騎士團那樣。
當他站在廢墟與朝聖者的屍體中時,他所想的難道就是錢和女人嗎,絕不可能,他若是如此,想必就成為劫掠朝聖者的盜匪之一了,他沒有自甘墮落,反而自逆境中奮起,才有了聖殿騎士團。
現在的聖殿騎士團可能早已違背了他的初衷,但他所建立的基礎還未被摧毀。
你們心中依然有著最樸素的信念,為了捍衛信仰,你們遠離故土,孤身一人,拋棄了世俗的所有權利和財產位置,隻是為了實現你們當初在十字架前發下的誓言。
我不敢妄想能夠建立如聖殿騎士團這樣偉大的組織,但我知道,若是一開始基礎就是傾斜的,損壞的,宮殿也不可能矗立多久——人少一點,沒關係,瓦爾特,你應當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理念不同的人,原本就沒有必要強行束縛在一起,這對他們是件好事,對我也是。”
瓦爾特瞅了他一眼,他必須承認,他或許並不是單純的幸災樂禍,而是有著一點遷怒。作為一個在聖地度過了幾乎整個後半生的老騎士來說,有什麼能比看著聖殿騎士團墮落到現在的模樣,更叫他痛心的呢?
他曾經與亞拉薩路的國王阿馬裡克一世發生過衝突,但這衝突的根由也不單單是為了那每年五千個金幣的進賬,而是他認為他駐守在托爾托薩,往來的阿拉伯人,無論他是山中老人也好,還是水下老人也好,他們就應當向他繳納“異教徒”稅金,以此來換取他們的性命和自由。
亞拉薩路國王阿馬裡克一世卻企圖與這些異教徒媾和,並且取消了這樁稅收。這已經不單單是經濟問題,而是信仰層麵的問題了。
這豈不是在說這些異教徒也能夠享有與基督徒一樣的權利了嗎?
在聖殿騎士們的領地中,當然不能,他才因此悍然與國王發生了衝突,乃至於戰爭,而他和若弗魯瓦一樣,始終關注著這個差點成為聖殿騎士團成員之一的年輕人,他們承認他所受到的眷顧可能比十個聖殿騎士還要多,但問題是,他似乎並不因為這份額外的恩寵而受寵若驚。
相反的,他就像是那些得到了太多的獨生子那樣,並不將天主的恩惠放在心裡,在他的世界中,基督徒,以撒人,撒拉遜人甚至於突厥人似乎都沒有明顯的區分。他看人,隻看他是否正直,良善而不去看他的信仰,這是一樁很危險的事情。
瓦爾特也說不清自己是否想看到另一個結果。
若是今天的審判中,塞薩爾站在了十字軍的一方,他會感到遺憾嗎?
或許會的,卻要比現在的憂慮更好些。而現在塞薩爾又說起,比起身邊良莠不齊的聚集起一大群人,他更願意身邊隻有幾個可信的好友、同伴和下屬——這就更讓他煩心了。
他見過這樣的人,無論是現實中還是史書上,可惜的是,他們幾乎都沒能得到一個好下場,哪怕他們死後被封聖,死前卻遭受了極大的孤獨與痛苦。
“你不是一個聖人,”他隻能這樣說。“另外,除了傑拉德家族,”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深深的吸了口氣,“你還要小心教會。”
果然如瓦爾特所說,在宴會結束後的第四天,教會帶來的麻煩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