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賢人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想趁機博取某些老夫子的歡心。
畢竟儒家文脈分為文聖、禮聖兩支,周矩對這文脈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厭惡,卻實在忍不了那位“口蜜腹劍”的賢人,直接將其痛打一頓,打得對方半年都沒好意思出門。
至於崔明皇,這人比較獨特——他沒有什麼小人,形象間也無異常,有的卻是一幅山河社稷圖,圖中卻硝煙四起、支離破碎。
還有一位是東寶瓶洲的首席大君子,也就是大隋守院的山長茅小冬。
他的本相竟是一位質樸老農,在恪儘職守地種著莊稼,勤勤懇懇……
然而正當周矩暗自感慨之時,先前離開的聖人法相竟突然折返,直接開口問。
“巨然,在這位少俠身上,你看到了什麼奇怪景象?”
周矩突然嚇了一跳,緊接著歎氣:“哎呀,先生,您也太能嚇唬人了,怎麼突然出現了?”
老者微微一笑:“快與我說一說。”
周矩本想賣個關子,可一想到自己看到的景象,頓時也毛骨悚然,沒再拖延,直接嘖嘖開口。
“那小子有一顆分明是彆人贈予的精神文膽,雖是旁人所贈,卻能與神魂相融、毫無排斥。所以啊,他肚子裡沒多少墨水,卻也有一份儒家氣象,透著一絲正人君子的風範。”
“除了這些,這少年兩袖清風,肩膀上卻有兩個小人。”
“一個挑著向陽花木,周圍草長鶯飛、美麗動人。”
“另一個閒著沒事,手中拿著個酒壺,先喝上兩口,打了個酒嗝,覺得酒不好喝,又抽上兩口煙,還直呼‘快哉,妙哉’。”
周矩說到這裡,又看向老者:“先生,您以為隻有這兩個小人就完了嗎?”
老者沒好氣地敲了一下周矩的腦袋:“快說。”
周矩忍著心中的震驚,繼續道:“還有一個小人頭上插著發簪,低頭看書,遇到難題時像是碰到攔路虎,卻又莫名頭腦清明,看得十分起勁。”
“還有個數錢的小孩,盤腿而坐,時不時拎起一枚枚錢財,放在嘴裡咬一口,接著哈哈大笑,再用袖子擦一擦。”
“這一個個小人,珠光寶氣,四處奔跑。”
“另外還有一個小人,總在一片山間坐著,像是望著某處思念姑娘,可想來想去,思念的竟不隻是一位,而是好多位。”
“這可真是見異思遷,卻又純粹得很,他想法多、奇思妙想不少,種種執念根深蒂固,心思卻澄澈。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怪哉的少年郎?”
周矩說到這裡,突然鬆了口氣。
老者這時也投來目光,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直勾勾看著他:“再說,肯定還有。”
周矩停下話頭,最終歎氣,臉色瞬間變得嚴肅凝重:“其實在陳平安身上,還有些模糊的小人,透著一股狠勁、一股瘋狂,有‘你乾不死我,我就乾死你’的衝勁,矛盾卻純粹。”
“可我正要仔細看時,突然看到了一片柳葉。”
周矩說著伸出拇指比畫了一下:“那柳葉剛開始隻有拇指大小,緊接著竟遮天蔽日,仿佛整個蒼穹都被這片柳葉壓住,壓得我喘不上氣。”
老者聽後終於點頭,喃喃自語:“哦,原來那柳葉,對你還是挺溫柔的。”
周矩心頭大驚,滿是驚訝地看向老者:“先生,您的意思是,您也看到那柳葉了?”
“那柳葉連您也能對付得了?”說到這裡,他暗自咬了咬後槽牙。
他家先生可是貨真價實的聖人啊。
老者突然灑脫一笑:“聖人又如何?我打不過的人多了去了。”
“有個叫阿良的,當年三四之爭,文聖一脈輸了,阿良二話不說就打上了禮廟。”
“當時不少聖人去阻止,全被阿良廢了道基,我當時隻是路過,好歹也被扇了個嘴巴子,也算是‘慶幸’了。”
周矩聽到這話,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兩下,很快反應過來:“先生,您彆轉移話題,我就問您,您看到的是什麼景象?”
老者聞言最終歎氣,望向遙遠天際悠悠道。
“第一眼看到的和你一樣,是遮天蔽日的一片柳葉。”
“第二眼不死心再瞅,除了那片柳葉,柳葉之上竟出現了一隻眼睛。”
“你知道該怎麼形容嗎?仿若天塹,那眼睛隻是微微看了我一眼,我就毛骨悚然,比阿良打我那一嘴巴子還嚴重。”
周矩聽完,除了震驚竟哈哈大笑起來。
老者沒在意,搖了搖頭,神思恍惚間沒好氣地拍了下周矩的腦袋。
“還是那句話,那位少俠身上的景象千萬不要和外人說,否則保不齊惹下禍事,我告訴你,到時候你死了,我還不一定敢給你收屍。”
老者說完不再遲疑,身形縹緲,再次消失。
周矩這時也鬆了口氣,喃喃道:“少俠身上有這麼多小人,活得定然很累吧。”
緊接著他搖了搖頭,朝著觀湖書院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他要先回書院,之後再向北而行。
而另一邊。
陳平安麵前的塗山蘇蘇眼眶紅的,就這麼看著他,模樣頗帶著幾分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