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坊處於外城,作為異邦走卒彙聚之地,明顯比內城混亂許多,街邊建築參差不齊,行人口音也是五花八門。
月上枝頭,雜亂街市深處的皮草作坊內。
幾名嘍囉在作坊附近放風,庫房下方的據點內燈火通明。
已經被關押好幾天的何參,依舊戴著頭套,此時頗有隨遇而安的氣態,靠在地牢柵欄上,不時插話:
“早都告訴你們彆不信邪,謝儘歡絕對開了天眼,你們隻要在附近,他就肯定能發現,百試百靈……”
過道深處的房間內,數人圍聚其中,對不遠處的聒噪充耳不聞。
禮部侍郎房安國,做尋常商賈打扮,在床榻前半蹲,給一名老者刮骨療傷:
“缺月山莊的跗骨鴆,毒性深入骨髓極難祛除,沒半個月時間好不了。這刀好在砍在腿上,若是和厭勝一樣胸口中刀,救回來也得躺半年……”
沙羯國使臣拓跋哲,單手負後站在旁邊,疑惑道:
“蠱毒派在大乾應該是邪道,謝儘歡一個正道中人,身邊怎麼會跟著步月華?”
何參再度插話:“長得俊唄,巫教妖女就喜歡這種正道少俠,我第一次挨打,就有過蠱毒派妖女在身邊,不過那應該是步月華徒弟,如今師父也跟在屁股後麵,這事兒倒是有點說法了……”
楚興不勝其煩,但何參這南方逃卒,還真就是他們之中最了解對手的人,當下轉身來到地牢旁,把何參給提溜出來,丟在幾人旁邊,詢問道:
“你懂這麼多,可有辦法對付此人?”
何參一直說廢話,隻是擔心這幫子妖道把他即刻煉化,在證明自身價值,眼見得到重視,當即來了精神,正想說話,後麵的張褚就來了句:
“他就會‘不賭為贏’,讓你們趕快遠走高飛,隻要你們不呆在雁京,謝儘歡就是真神仙也拿你們沒辦法。”
“?”
何參戴著頭套回頭看了眼,本想懟兩句,但想想還是點頭:
“這確實是上策,就比如今天,這位老壇主不戀戰,就一門心思跑,謝儘歡再強也隻能抓瞎,若是想著捏軟柿子,今天絕對回不來。”
老者在椅子上就坐,露出的小腿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止血,但愈合很緩慢。
對於何參的話,老者並未反駁,今天他確實沒料到後麵還藏了個超品刺客,而且當時確實有抓單殺謝儘歡的機會,若非他擔心身份暴露,忍住沒去嘗試,今天真就九死一生了。
不過對於走為上策的提議,老者還是搖頭:
“誰都知道遠離是非為萬全之策,但事事皆避戰,我等還談什麼謀劃?謝儘歡鼻子太靈光,有他在,很多事都得畏手畏腳,你可有法子解決此子?”
何參詢問:“你們在謀劃什麼?先告訴我,我才能因地製宜想辦法。”
老者回應:“和南朝差不多,先拿到朝廷及修行道的話語權,得手人皇鐧等國之重器,若有機會,再自上而上瓦解正道勢力,為來日起勢做準備。往年事情本來都快成了,但郭太後橫空出世,讓我等前功儘棄,為此當前謀劃是,借著少帝冠禮的機會,扳倒郭太後乃至陳魑,近年我等所做,包括今日的天地壇,都是在消減這兩人威信。”
何參若有所思點頭:“這謀劃還挺大。嗯……解決謝儘歡肯定不現實,除非你們派個掌教強殺,不然都是給謝儘歡送戰績。要我看,你們可以想辦法把謝儘歡支開,比如說冥神教又在算計大乾新君,他是乾帝半個女婿,聞訊鐵定馬不停蹄趕回去。”
“……”
老者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問題在於,冥神教真在洛京搞事情,那邊好不容易才謝儘歡這活祖宗送過來,他們轉手就送回去,還把南方盟友點了,冥神教那邊怕是得罵娘:
“此法不可取,不過調虎離山倒是可行,你可有妙招?”
楚興插話道:“南邊給的情報中,有缺月山莊和‘拘魂鎖’的消息,上次謝儘歡就上當了,要不可以再來一次?這次把線索弄遠點,就說是龍骨灘邪道下的黑手,讓他去東海那邊追查。”
何參搖了搖頭:“整個龍骨灘都是商連壁後花園,治安好到路不拾遺,哪兒來的邪道?你們要編也編像樣點,步月華他爹步青崖,是蠱毒派二把手,你們就說司空老祖勾結了妖道,勸步青崖棄明投暗不成,才下的黑手,謝儘歡十有八九會信。”
“……”
老者張了張嘴,看起來是想說些什麼,但眉頭又忽然一皺,抬眼望向了上方。
地窖內頓時死寂下來,不過片刻後,遠處就隱隱傳來一聲:
嘭~
嘩啦~
人影橫飛撞爛木料的聲音。
眾人臉色驟變,老者不清楚是衙門高手查了過來,還是其他情況,當下想讓拓跋哲等人先從後門離開,結果低頭一看,卻發現剛還在說話的何參,竟然不見了!
老者微微一愣,轉頭才發現一個蒙著頭背影,已經鑽進了後方暗道,無聲無息跑出去七八丈了。
“嘿?!”
老者眼神驚為天人,忽然有點明白這倆南朝卒子,為啥能苟到現在了,悄然起身示意眾人迅速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