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二年，七月初六，夜半交彙之際
風雪如刀，寒意侵蝕大地。
隴山駐地，此刻正咆哮聲震天。
“叛軍殺進主樓了！”
“隴山不退，弟兄們，死也要拖住夏軍！”
“不能讓他們打進來，頭領援軍馬上就會回來的。”
“隴山敗了，繳械不殺！”
“夏軍在擾亂軍心，弟兄們，擋住他們。”
………………
隴山駐地東側外圍，有數百根邊長八米的五角鐵樁。
這些鐵樁都是從地底延伸出來的，光是露出地麵的部位就有十五米之高，每根鐵樁的內側，還連著一條粗壯的鐵索，明顯是控製其在地底伸縮用的。
數百鐵樁從山體南北兩點向東延伸排列，最後在正東外圍連接，總體形成了一麵總長約十二公裡的扇形鐵樁城牆，牢牢守衛著裡麵的隴山駐地。
隻可惜，此刻北側，貼近山體的位置，有兩根鐵樁竟然沒有從地麵延伸出來；兩根鐵樁的左側，還有一根鐵樁隻伸出了一半，伸出來的那部分，竟還生生朝內側彎了一大截兒。
這些五角鐵樁單邊就有八米長，三根鐵樁沒有立出地麵，就相當於讓原本密不透風的城牆，直接開了一個二十米寬的口子。
鐵樁缺口周圍，此刻遍地都是屍體，濃鬱的血腥氣近乎在半空凝成了實質性的血霧，天空飄下來的雪花都被染成了紅色，平白給這片天地，又添了幾分刺人心骨的寒意。
顯然，這個口子剛剛對隴山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烏泱泱的人潮，早就順著口子衝殺進去了。
整個隴山駐地，到處都充斥著砍殺與咆哮聲。
上萬身著便裝，手持利器的掘地境，正在瘋狂朝著駐地核心主樓的方向衝殺，擋在他們麵前的數千隴山守軍正在不斷潰退。
儘管主樓周邊，有越來越多的伐木境甚至是普通人衝出來以命相搏，可依舊止不住隴山這方的潰退，攻城的這一方，離主樓越來越近，很快就隻剩下不到五百米的距離。
而且，攻城這方不斷有人高喊著“繳械不殺”，隴山守方的士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衰敗，許多普通人，都開始朝駐地內的房屋竄逃了，這股潰逃的跡象一出現，迅速開始在人群中蔓延，且速度越來越快。
與駐地內衝天的喊殺聲比起來，外圍這邊顯得異常的安靜，離鐵樁牆最近的一棟高樓附近，此刻竟盤踞著一大群身披淡金色戰甲的士卒，粗略看有數百。
隻是這些人，此刻明顯狀態都不怎麼樣，絕大多數人身上的戰甲，都已經破的不成型了，小半數人身上都帶著傷，甚至還有數十人躺在地上隻喘著粗氣，明顯是重傷不振的狀態。
可即便如此，這些人臉上表情也一個賽一個振奮，他們時而轉頭看著隴山主樓方向，時而抬頭看看身旁的高樓頂層，表情激動，瞳孔中滿是興奮。
“真的攻破了，咱們竟真的……攻破了隴山！”
“頭領，是頭領太強了，內應原本沒能得手，是頭領直接打彎了那根鐵樁，咱們才順利進來，幫內應一起鬆開了另外兩根鐵樁，否則外麵的大軍進不來。”
“確實，頭領以寡敵眾，還能斷李天成一臂，斬殺李玄空，重創三名禦寒級，若不是有頭領拖住隴山這些高手，宇文司正他們，哪兒能專心帶著咱們攻城？”
“隴山有內應，我猜到了，前段時間寒瓊救了隴山和昭陽那麼多人，可長寧、鬆元、玉澄這三家的掘地境怎麼會臨陣變節，背叛隴山呢？”
“我剛剛聽到了，四月份隴右會盟時，這三家的頭領都被隴山給殺了，他們是被隴山強行吞並的，有一部分死忠都被關在隴山地牢裡，心裡本就不服，我們的內應，偷偷去地牢將他們給放出來了，經這部分人勸說後，其餘三家已經投降的三千多掘地境，才會迅速變節，投向我們。”
“真立了大功了，這內應是誰，也太強了！”
“四天前，昭陽來隴山的五千多人裡，有三百多人是侯景大人提前安排的，裡麵好像還摻了個禦寒級。”
“不止這一撥，隴山也有兩個，分彆叫楊忠、李虎，這兩人好像很重要，那李虎被李天成給抓走了，楊忠現在就在樓上，頭領剛剛召見他了。”
“這功勞太大了，頭領怕是好重賞他了。”
“擊潰隴山，今後隴右，豈不都成了咱們大夏的？”
“哈哈哈哈，隴山，主要是隴山，整個隴右的三塊資源地，從今以後，就都是咱們大夏一家的了！”
……………………
與樓下雲蛟軍的歡欣鼓舞不同。
樓上頂層，劉元和彭波正守在一間居室的門口，兩人神情雖然也很激動，但明顯是在克製著情緒，始終都保持安靜，隻是時不時看向居室內。
兩人的身後，是麵色無比焦急的楊忠。
“虎子被李天成抓了，隻有頭領能救他，我一定要求頭領出手救他，好不容易熬出頭，不能讓虎子死！”
楊忠此刻，腦海中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正如下麵雲蛟軍士卒議論的一樣，大夏此次能大破隴山，他和李虎兩人發揮的作用，幾乎是無可替代的。
四天前，也就是六月二十二夜間，從昭陽來的那五千多人裡，有個叫劉鷹的禦寒級，找上了他和李虎，向他們陳明了大夏準備攻打隴山的計劃。
楊忠當時心情是極度忐忑的，多虧李虎膽子大，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迅速把握住了。
有劉鷹那三百多人配合，他們先是潛入地牢，見了長寧、鬆元、玉澄三家的死忠囚犯，成功與這部分人提前通氣，隨後等到今天上半夜，大夏在東側正麵一開始攻城，趁著營地慌亂，他們直接放出地牢裡的人。
待這些人成功策反三家的大部分掘地境，李虎領著他們直接到了北側，按原本製定好的計劃，開啟北側鐵樁牆放夏軍進來。
夏軍今夜正麵方向是佯攻，精銳雲蛟軍本就一直蹲守在北側外圍，見到裡麵有異動，立刻就衝了過來。
事情當然沒那麼順利，他們這大批人馬一動，還沒將北側兩根鐵樁降下幾米，就被李天成給發現了。
幸運的是，夏鴻及時出手了！
哪怕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楊忠此刻回想起來，夏鴻將五角鐵樁硬生生踢彎的那一腳，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瞳孔中滿是震驚與崇拜。
眼下他唯一擔心的，就是之前給夏軍開門時，被李天成抓走的李虎。
他們立了這麼大的功，好不容易熬出頭了，眼看著就要去大夏過上好日子，他絕不能讓李虎出事。
“頭領召見我，肯定是獎賞我什麼，我什麼都不要，隻求他救出李虎，頭領肯定會答應我的！”
他原本也跟著七家掘地境在戰場上，接到了彭波的通知，說夏鴻要召見他，所以他才在這裡候著。
剛剛夏鴻斬了李天成一臂，擊退隴山一眾禦寒級，讓外麵昭陽、白淵、西嶺、東康四家大軍，衝進駐地內與三家叛軍彙合後，直接就進了這棟高樓，後麵一直都沒出去了。
雲蛟軍這會兒應該是在下麵休整，連帶著為夏鴻修煉護法，畢竟剛剛攻破隴右鐵牆，他們出的力最大，死傷也不輕。
眼下戰場上萬大軍，是由侯景與陳應元等一眾禦寒級指揮的，大戰雖未結束，但結果基本已經出來了。
雖然很擔心李虎的安全，可楊忠此刻也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因為他能感覺到，居室內的夏鴻，應該是在閉關修煉，而且大概是到了什麼關鍵時刻。
呼…呼……呼………呼…………
即便隔著牆，他也能從夏鴻那愈發悠遠綿長的呼吸聲中，感知到他那無比強大的氣勢，且伴隨著呼吸聲愈發綿長，那股氣勢還在不斷升騰，不斷膨脹。
“太強了，我已經突破三萬斤極限了，可在這股氣勢麵前，還是跟個小孩子一般，頭領的實力到底……”
呼！
房中的呼吸聲突然變小，楊忠猛地抬頭，才發現前麵的劉元和彭波，已經先他一步抬頭盯著房內了。
頭領，應該是修煉結束了！
“楊忠是吧！你和李虎這次做的不錯，等回夏城，我會重重賞賜你們兩人的。”
聽到房內傳來夏鴻的聲音，楊忠立刻躬身一跪，滿臉憂色的開口道：“楊忠不要什麼賞賜，隻求頭領能將我兄弟李虎救出來，不瞞頭領說，放出地牢裡的所有人，策反玉澄三家，都是李虎的主意，我隻不過是在旁邊協助他的。”
呼…………
隻是一道氣流撲在臉上，趴在地上低著頭的楊忠，就發現自己眼前已經多了一雙漆黑的獸皮靴，意識到是夏鴻站在自己麵前，他頓時將頭趴的更低。
剛從居室走出來的夏鴻，臉上的激動還未消失，他略微平複了下心情，才低頭看著趴在地上的楊忠，眼中露出一抹欣賞後，輕輕抬手，示意道：
“起來吧！放心，李天成不會殺他的！你們都是大功臣，等回夏城，我會給你們二人一起論功行賞的！”
楊忠儘管有些不解，可還是聽從命令抬起頭，當近距離看到夏鴻，他心中的崇敬與狂熱差點溢出眼眶，忍不住又低頭對著夏鴻恭敬一拜：“屬下多謝頭領！”
隻要親眼見證過夏鴻實力的人，很難不露出似楊忠這般的表情，就如對夏鴻已經無比熟悉的劉元，包括年紀很大的彭波，此刻也難掩臉上的狂熱。
夏鴻此刻可沒心情去看劉元三人臉上的表情，透過窗戶看到西側大軍已經打到主樓下麵，他剛剛平複下去的心情，又忍不住開始激動了起來。
居然，真的攻破隴山了！
夏鴻此次北上，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能一舉攻破隴山。
他的唯一目的，就是通過圍困隴山來逼李玄靈撤軍。
讓侯景在昭陽那五千多人裡混入三百多內應，原本的打算，也隻是讓隴山城防出點小問題，誰成想，李虎楊忠這兩個人如此聰明，竟能通過釋放地牢囚犯，策反玉澄、長寧、鬆元三家這麼多掘地境。
隴山這人心向背的情況，實在是太恐怖了。
三千多叛軍能發揮出的作用，跟三百內應比起來，那簡直就是天差地彆。
夏鴻原本是打算初五夜間就攻打隴山的，得知可能會有三千叛軍後，他才改了主意，給李楊二人又爭取了一天時間。
居然，真的成了。
直接把隴山給滅了！
“原本還以為要跟隴山再鬥個幾年的，計劃確實是趕不上變化，既然隴山人心向背，垮的這麼快，那接下來，我就得換個方式了！”
夏鴻沉吟片刻後，轉頭詢問劉元道：“宇文燾走了多長時間了？”
“一個時辰出頭，按他速度應該早就到了蜂巢，斷臂和人頭他全都帶過去了，不出預料，李玄靈應該已經撤軍了，就是不知道司丞那邊，傷亡大不大。”
聽到劉元的回答，夏鴻表情微微一凝。
九千五百掘地境守三千隴右軍的難度，他很清楚。
蜂巢的鐵壁沒被打破還好說，可一旦被打破，失去屏障，結果就不好說了，而且李玄天還在場，儘管給夏川留了寒墟鼎，夏鴻心裡其實也沒底。
“寒墟鼎雖能滅詭，但對寒獸的吸引力太大了，木人樁總共十具，目前還隻能發揮出中級寒獸的實力，一旦在蜂巢點燃，可就不好收場了……”
夏鴻微微吸了口氣，抬頭看向西側，眉頭一沉。
西側主樓方向的戰鬥，還在持續，侯景等一眾禦寒級倒是快殺到主樓了，可那上萬掘地境大軍，還停在外圍四百多米的位置，顯然是被隴山守軍給擋住了。
而且，隨著隴山越來越多的人衝到主樓下，大軍竟還有往後潰退的跡象。
劉元順著夏鴻的眼神看了看，立刻就知道他為什麼會蹙眉了，輕聲開口道：“頭領，隴山人太多了，就是刨去那三家已經反叛的，他們也還有七萬多人，這都算是隴山的死忠了，而且裡麵的掘地境不少，到現在還估計有八千多。”
到底是隴山，確實是家大業大啊！
夏鴻搖頭微微一歎，此前攻破鐵牆後，他們起碼斬殺了三四千掘地境，隴山居然還能剩下八千多。
也就是說，若是沒有那三千多叛軍，原本鎮守隴山的掘地境，在一萬五以上。
這個掘地境人口，著實是令人羨慕。
就是大夏，現在都不一定有。
“頭領，我雲蛟軍還有六百多可戰之兵，讓我帶他們上，配合侯景那一萬人打穿主樓，應該不難。”
眼看著西側戰局毫無進展，劉元也有點忍不住了，直接拱手請戰。
然而夏鴻想也沒想就直接拒絕了他，擺手道：“隴山已經輸了，用不著你們了，白淵、西嶺，再加今夜的攻城戰，雲蛟軍已經總共損失三百多人了，就這麼點家底禁不起折騰了，你繼續帶他們在這休整，彭波跟我過去就行，對了，還有你……”
劉元儘管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夏鴻說的沒錯，隻能點頭目送夏鴻彭波，以及最後被點名的楊忠三人離去。
“頭領！”
“拜見頭領。”
“拜見頭領……”
………………
夏鴻一走下樓，看到許多養傷的雲蛟軍士卒，紛紛起身給自己行禮，立刻擺了擺手，笑道：“都躺著好好養傷，不用站起來了，這次能打下隴山，雲蛟軍當記首功，都等著回夏城論功行賞吧！”
一眾雲蛟軍士卒聞言，神情頓時都激動了起來。
這次打下了隴山，雲蛟軍當記首功。
夏鴻親口說出這句話，那含金量可就高了。
貢獻值、武道館、丹藥、兵器、物資、修煉資源……
一眾士卒，頓時都陷入了遐想之中。
夏鴻也沒有繼續打擾眾人，繼續朝西側戰場趕去，行走途中，注意到身後的楊忠，始終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頓時笑了笑道：“怎麼，我說李天成不會殺李虎，你不信我？”
楊忠愣了愣，猶豫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露出了一抹不解道：“頭領的話，我不敢不信，隻是……”
“李玄靈那三千隴右軍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了，隴山李氏很快就會變成曆史，李天成不會讓李氏絕後的！”
不會讓李氏絕後？
楊忠低頭思索片刻，想通後，身體微微一顫。
……………………
“頭領的大軍呢？為何還不回援？”
“離主樓隻剩三百多米，夏軍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有希望，我們數萬人全都來了，侯景打不進來。”
“什麼狗屁希望，大夏那隻金甲大軍還沒動，他們一直在後麵休整觀望，等他們打過來，我們就完了。”
“去通知頭領，讓頭領趕緊帶大軍回援駐地。”
“叛徒，叛徒，叛徒，玉澄三家這些天殺的叛徒，早就該將他們趕儘殺絕的，早就該殺了他們。”
“我當初就跟頭領說過，這三家人不可信，隻關那幾個高層有什麼用，地牢那些人出來一勸，這些人全都反了，全都反了，三千多人，三千多人全都站到大夏那邊去了，完了完了……”
“李虎，李虎，你這個孽畜，流著我李氏的血，乾著勾結外人的勾當，現在害死這麼多人，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
“就是李虎帶人去地牢放走三家高層的，就是他。”
“我就說，夏軍對我隴山駐地環境怎會如此熟悉，從北邊一打進來就沿著山體衝向主樓，建築區布置的險境守軍，一個都沒起到作用，內奸，就是李虎和楊忠這兩個內奸，把駐地情況都告訴了夏軍。”
“我要拔了你的皮，李虎，你這個畜生，畜生！”
……………………
主樓頂層，隴山議事大廳內烏泱泱彙集了數百人。
與往常的氣派景象不同，此刻大廳內的數百人臉上或是驚懼，或是慘淡，再無半點往日隴右霸主風範。
一聲聲絕望驚懼的怒吼過後，數名隴山子弟舉起大刀衝向最前方，被綁在柱子上的李虎。
李虎此刻上身都被鮮血染紅了，儘管受了傷，可他臉上卻沒有半點痛苦之色，反而看著一群叫囂著要殺自己的人，發出了無比暢快的笑聲。
“都給我住口！”
整個大廳亂哄哄一團，伴隨著主樓外的砍殺聲，嘈雜到了極點，直到麵色蒼白的李天成一聲怒斥，那些人叫囂著往前衝的李氏子弟，也站在了原地沒動，整個大廳內，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隻是越安靜，主樓東側的戰場聲音就聽的越清楚，許多人臉上的驚懼之色愈來愈濃，部分女眷以及膽子小年紀小的，身體甚至都開始顫抖了。
李天成的左臂已經沒了，他甩動空蕩蕩的袖子，低頭凝視被綁在柱子上李虎，語氣低沉的開口詢問道：
“長白溝被伏擊，是你給夏軍傳的信，對嗎？”
“當然是我，六月組建的新軍，800套百鍛兵甲，目的地是白淵，送給昭陽，全都是我告訴夏軍的！”
李虎直接對上了李天成的眼神，絲毫沒有避讓。
李天成閉上雙眼，表情頓時沉痛到了極致。
“你也是隴山子弟，你身上流的是李氏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