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婦人從人群後走進來,卻是福禮而下,看似鄉野村婦,卻又有禮有節,且還有幾分不卑不亢,開口來說:“見過官人,我兒年少,若是有衝撞之處,還望海涵。”
一旁嶽飛早已扶在母親手臂之上,微微有笑,當真就是個母慈子孝。
蘇武拱手回禮,笑著來說:“夫人當真誤會,嶽哥兒著實少年英豪,正是惺惺相惜!”
婦人姚大翁,顯然放心了許多,也是鬆了一口氣,頭前當真以為是嶽飛在與人毆鬥,既然不是,那再好不過,再是一禮:“敢問官人尊姓大名?”
蘇武也還回禮,表達是一個尊重,也來答話:“夫人客氣,我名叫蘇武,乃京東東平府人士,麾下這一彪人馬,也都是京東的軍漢。”
嶽飛呢喃一語:“蘇武?京東?”
便是一語之後,恍然大悟:“官人莫不是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
蘇武點頭:“是我!嶽哥兒年紀不大,見識不少!”
嶽飛已然眉飛色舞:“京東與河北,本就不遠,那京東剿賊之事,江湖上到處有傳,便早早聽說蘇將軍之大名,近來更也聽聞,將軍南下討賊,乃先鋒大將,連戰連捷,百萬之賊頃刻覆滅,將軍受我一拜!”
蘇武隻管上前去扶,嶽飛激動之間,也還轉頭與母親說:“母親,此乃……世間之真英雄也!母親昔日,當也聽說過的……”
嶽母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山野村婦,不知禮節,拜見蘇將軍!”
蘇武笑著說:“夫人養得個好大兒!”
嶽母卻答:“是他自己自小願意舞槍弄棒,便由著他去了……”
蘇武更主動幾分:“不知夫人可否容得某到家中坐坐?”
嶽母還未說話,嶽飛已然激動來說:“快請快請,將軍快請!”
卻是嶽母也來言:“隻怕寒舍破敗逼仄,招待不周……”
“無妨無妨……叨擾一二,還請見諒。”蘇武說著,又轉頭去:“範雲,你帶著眾人在此地等我,左右當也有茶舍酒店,隻管去坐坐,我與二郎到嶽哥兒家中坐坐……”
嶽飛已然頭前作請,身旁還有一眾村中少年漢簇擁著熱鬨,便是京東兩路都總管蘇將軍,而今何等大名?今日得見,這熱鬨怎能不湊?
村中小路,七扭八拐走得片刻,映入眼簾是一座小院,極小極小的院子,院外是柴火柵欄,院內是三間土屋,看起來著實有幾分寒酸。
隻待入得中廳,屋內雖然無甚值錢的家具,但整潔非常,座椅桌案皆有,還有筆墨紙硯書籍之物……
蘇武四處打量一二,嶽飛也一臉不好意思來說:“家中著實無甚長物,唯有幾本書算是值錢……”
蘇武大喇喇去坐:“也算耕讀傳家,還練了一身好武藝!”
嶽飛嘿嘿憨笑:“母親舍不得吃穿,但卻舍得送我去村中學堂裡識字……也舍得為我請槍棒教師……”
“家中有幾畝薄田?”蘇武笑著問。
嶽飛憨笑點頭:“有的……有一段時間,差點就要給賣了,好在而今我也長大,倒也尋了差事,日子算是好了許多……”
“夫人不易啊……”蘇武轉頭去與嶽母來說。
嶽母剛才在忙碌,此時奉了茶,隻是微笑點頭,也在打量蘇武,似有話語要說,但也不急著插話。
嶽飛笑答:“我自長大了,一身的力氣,便也該母親享福氣了!”
蘇武忽然笑道:“尋你去做個差事,你去不去?”
“將軍說的是什麼差事?”嶽飛來問,卻也激動,但還是先去看母親。
嶽母便也終於開口:“老身倒也知曉將軍在江南立了大功,不知將軍如今身居何職?”
蘇武認真來答:“陛下隆恩,上官提攜,而今除了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還在樞密院裡謀了一個直學士的頭銜。”
嶽母立馬就道:“那該稱一聲學士相公才是!”
“客氣!”
“相公吃茶!”嶽母作請。
蘇武自然端茶來吃,便是這般家庭裡,竟也有兩個正兒八經的茶盞待客,這位母親,顯然不簡單。
隻待蘇武吃罷幾口,嶽母再問:“相公莫不是要招攬我兒入軍中聽用?”
這話一出,嶽飛臉上就起激動,但卻不說話,隻管讓母親來說。
蘇武立馬點頭:“正是此意,嶽哥兒這般好身板好力氣,還練了一身好武藝,竟也識文斷字,軍中正缺此等人才,冒昧來叨擾,就是想與夫人商量此事!”
嶽母點點頭,便去看兒子。
蘇武立馬接著說:“他這般武藝,到某麾下,自不虧待,隻管跟在身邊聽用,若是上陣殺敵,那自也帶在身邊,好男兒誌在四方,正是他建功立業之時,至於月俸,那好說,一個月七八貫錢,遠超一般軍漢,這也隻是個開始,隻待他升遷了職位,立了功勳,那自更多……”
蘇武此時,顯然就是招聘人的老板,隻管一通說。
那嶽母聞言,便也是嚴肅認真的模樣,似也在認真思慮,慢慢來言:“一個月七八貫錢,著實不少,但此事卻不在錢上,蘇相公,我兒敦厚,有時候也執拗,怕是教人不喜,但他……看他此時模樣,想他是願與你去的,來日相公若是不喜他,切莫苛責,隻管教他回來就是……”
說著說著,嶽母兩眼,已然泛紅,卻又好似在忍,竟是把那幾瞬間的動容給忍回去了,好似全無擔心擔憂……
蘇武笑著擺手來:“夫人放心,我軍中,多是渾漢,執拗的,狂放的,魯莽的,什麼樣的都有,有本事的人,總有幾分彆樣的性子,我若不是容人之輩,豈能麾下有這般強軍?”
武鬆在一旁也笑:“夫人,我家哥哥,最是義薄雲天,待人仁義!”
嶽母點點頭:“倒也有所耳聞……”
“嗯?夫人也聽過我家哥哥義薄雲天?”武鬆笑問。
嶽母笑道:“雖是鄉野村婦,但老身也能識得幾個字,與人交際,常也能說一些話語來去,頗有耳聞……”
“那再好不過,隻管讓你家嶽哥兒隨我哥哥去,憑他本事,要不得多久,自是加官進爵,得賞無數,練就這般一身好武藝,豈能不為國效力?”武鬆話語,稍顯粗俗,但道理不差。
嶽飛聽得是連連點頭,嶽飛在這故鄉裡,早已待得無趣,周遭早無敵手,蘇武這軍中好手如雲,此去豈不快哉?
再說,騎馬打仗,領兵打仗,有幾個男兒不喜?更何況還是而今大名傳天下的蘇將軍麾下?更說剛才看到的那百多匹健馬,看著就讓人眼睛生熱……
蘇將軍親自上門來請,豈不就有昔日劉備三顧茅廬之情?
隻管去,去建功立業,去光耀門楣。
隻是……
嶽飛又看了看母親,他還是沒說話……
嶽母在說:“兒大了,終究要離開母親身邊,老身識文斷字,也知道什麼是家國大事,也知道什麼是建功立業,老身很早就想過這些事了,我兒自小習練武藝,總有一天,便要這般……”
蘇武立馬再說:“倒也不知夫人願不願意隨嶽哥兒一道往東平府去,隻管同去,我尋個住處,也為夫人尋個輕省的差事,如此,母子也不必分離,少幾分思念之苦。至於家中田畝,賣了也無妨,不賣的話,托付村中人看管耕種,也無妨,來日也好再歸鄉……”
嶽飛聽到這裡,心中喜不自禁,終於開口了:“母親!”
嶽母也看嶽飛,抓住嶽飛的手,卻道:“兒啊,你如今長大了,該是母親隨著你了,你自己決定就是……母親聽你的……”
嶽飛也抓著母親的手:“母親,我去,你隨我一起去,家中田畝先托人耕種著,若是不好,咱再回來,可否?”
“嗯!”嶽母微微點頭,卻不是那哭哭啼啼,而是一臉堅定。
“好好好!”嶽飛激動不已,轉頭來,便是躬身一禮:“願隨相公為國效死!”
“好,你在家收拾行李,托付家事,我派人去尋個車架,咱先去大名府,再去東平府!”蘇武已然起身,其實心中也激動非常,他雖然知道這一趟訪人來,隻要訪到了,帶走嶽飛定然不難。
但還是忍不住激動不已!
韓世忠已然在東平府,嶽飛再去,來日南邊還有一個楊再興,王稟王荀,吳玠吳璘,便把劉光世也算上……
蘇武知道自己好像做對了什麼,平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是真走那難路,這些人,不免大多都要成為敵人,這是蘇武萬萬不願意看到的。
說是捷徑,其實更也是潤物細無聲……
說著,蘇武出門去,便急著去吩咐範雲尋車架,也教人送來幾十貫錢,直接送到嶽飛家中去,隻管說是安家的費用。
便是一切極快處理,說走就走,仿佛生怕嶽飛要反悔。
不得一個多時辰,便再次上路。
也勻了一匹備用的馬來給嶽飛騎乘,此時此刻的嶽飛,好似還不那麼擅長打馬,早學就是。
官道之上,蘇武在旁,竟是親自來教:“嶽哥兒,莫要夾得太緊,夾得太緊,馬匹便會以為你要飛奔,放鬆腰腹,隻管隨著馬蹄起伏,對對對……就是這般……”
“嶽哥兒,勒馬你就往後仰,加速你就往前傾,便是上坡下坡,也是一樣的道理,上坡你莫往後躺,下坡你莫往前傾……”
“嶽哥兒,來,把長槍提上,你看,若是衝陣殺敵,你就這般夾著槍尾,夾在腋下,對對對……”
“嶽哥兒,多撫摸馬的脖頸,對對對……就是這般……”
“嶽哥兒,馬鐙踩一半,莫要踩太深,是極是極,就是這般,你可學得真快!”
……
蘇武慢慢來教,嶽飛慢慢來學,學的人長進極快,教的人便也有成就感。
便是嶽飛幽幽一語來:“江湖傳言不假,武將軍也不欺我,相公當真待人極好。”
“啊?是嗎?”蘇武嘿嘿笑著。
“嗯,是!”嶽飛說得認真。
“教你打馬而已,你若教不會,許我自就來氣了。”蘇武還要自謙。
“哈哈……相公放心,我學什麼都快!”嶽飛自信非常。
“那來日還要學騎馬衝陣殺敵之技藝,你隻管每日早起,我親自教你!”蘇武如此來說。
“我定不辜負相公,日日勤學苦練。”嶽飛拱手來說,表情上也真好似憋著勁。
“還有很多,如何列隊戰陣,如何與同袍衝鋒,如何變陣,如何領兵,許多要學……”蘇武此時此刻,隻想把這些基礎的東西,一股腦都教給嶽飛。
有些人,就是天賦異稟,隻要他走進來了,會了,幾番磨礪之後,那就能很快大成!
嶽飛心中有感,臉上動容,隻答:“隻管相公教什麼,我就學什麼,一定都學會學好!”
蘇武點著頭,他知道嶽飛必然是一個極好的學生!
嶽飛這一輩子,也最講究一個忠義無雙。
蘇武也不是要用道德或者情感去綁架嶽飛,不必不必,萬萬不必,蘇武隻想給嶽飛一個更好的舞台。
至於往後那些可能要發生的狗屁倒灶的事情,甚至也不需要用上嶽飛,可以回避嶽飛,這都不是什麼事。
隻管讓嶽飛與外敵去爭鬥!
嶽飛,就該閃耀在戰場的舞台上,與政治無關!
放在任何人麾下,放在任何一個皇帝麾下,嶽飛興許都容易是一個悲劇。
但放在蘇武麾下,蘇武可以保證,嶽飛一輩子能夠不參與政治爭奪,隻一心關注在戰場上的施展!
至於最後到底功業有多大,就看這個舞台有多大了。
趕路,教嶽飛,再趕路,再教嶽飛,要不得幾日,嶽飛已然在馬上從容非常,乃至興致起來之時,還能持槍打馬飛奔,作那衝陣一般的姿態來去幾番。
蘇武隻管誇:“嶽哥兒,好樣的!”
“相公教得好!”
“這打馬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隻管是你自己學得好,換誰來教都一樣……”蘇武總是如此話語。
“那也是相公教得好。”嶽飛憨笑。
夜宿在外,幾叢篝火,那嶽飛自是要先伺候母親吃飯睡下,才會自己再睡,當然也有帳篷。
篝火之邊,嶽母諄諄教導:“兒啊,入了軍伍,與以往就不同了,蘇相公麾下那般百勝的軍伍,更是規矩多規矩大,容不得性子胡來,那些將軍與指揮使虞候們,都是戰陣上功勳之人,你也要多幾分尊重,不可狂放……”
嶽飛隻管點頭:“母親放心,我知曉的……”
“這幾日看來,蘇相公,著實仁義之輩,你便更要多聽多從,不可使拗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