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樓上下來,蘇武自回軍中,他的部曲,營寨自是有條不紊。
滄州那邊,蘇武的騎兵還未到,還在路上……
坐在大帳裡,蘇武也是頭疼不已,因為他壓根就指揮不了城外這十幾萬人,不知道從何下手。
本還想下一條軍令去,讓諸部重新劃分營區,重新安營紮寨,想一想,還是算了,沒有意義,有時候,就是這麼無力……
便是立威去,每一部都殺上幾個軍將,這十幾萬人,也不可能陡然就精銳了,無用功,不費那個心力了。
等人,等童貫,等譚稹,等西北劉延慶,等西北種師道。
此番之動員,大概就是此時此刻大宋真正軍事力量的百分之九十了。
曆史上,北宋一朝,往後,再也動員不起來這般軍力。
也還等個回複,希望童貫當真聽進去蘇武之言,隻留蘇武名單所留,其餘兵馬,一應發回原籍。
童貫倒也不遠了,已經過了大名府,但等來的回複卻讓蘇武大失所望。
書信之中,童貫也有話說,他也知道大部兵馬不堪用,也說並不靠這些兵馬作戰,甚至也可不派這些兵馬到最前頭最前線。
但事當這麼做,原因有二,一來,是震懾,童貫也知道女真之強,若是蘇武打得順利,展現了兵威,再以這個人數之景象,把女真震住。
自也是震懾遼人……
說來說去,就是要這個場麵,如此國際之間的大戰,要把這個場麵整起來。
第二個原因,很簡單,天子所命也!
甚至出發之前,天子還說,遼人國破家亡,燕雲漢民自是水深火熱,天朝大軍一到,當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王師之威,要與燕雲漢民知曉,也教燕雲之民人心安定。
乃至,城池數十,要一一駐防,更需人手,防止賊匪乘機作亂,也要防備女真背盟偷襲……
如此種種……
哪哪都有道理……
蘇武得了回信,也是無奈。
好在,又有來信,來了個好消息,東平府來的,孟玉樓生女,母女平安。
請蘇武取個名送回去。
蘇武自是高興不已,大筆一揮:旋娘。
小名,大名回去再說。
焦頭爛額之中,難得來了點高興事。
隻待再過兩天,童貫終於是到了,坐車而來,而今的童貫,著實打不動馬了。
大帳之中相見,自還有一番寒暄,童貫譚稹同坐,這譚稹看來聖寵依舊不減。
不過這回,譚稹倒是老實多了,不多言,不裝逼,隻陪坐一旁。
蘇武在說:“樞相也看到了,此般場景,十數萬人,打不得仗去……”
童貫也是皺眉,聽說不如看見,不論蘇武信中如何說,當真親眼看見,才知道這城外連綿不絕的“貧民窟”是何等的難看。
卻是童貫依舊搖頭來:“此番你得聽我的,不堪用就放在後麵,散去是萬萬不可……”
“樞相,若是散去十幾萬,必是一身輕鬆,戰力定是不減反增。”蘇武如此來說。
“子卿,你若在頭前打得好,這十幾萬兵,在旁人看來,就是如你麾下一般的精銳。”童貫如此一語。
是有道理的……場麵也是這麼充起來的……
蘇武還是來說:“著實不必如此耗費錢糧……”
蘇武是心疼不已,他為了弄點錢糧,那是使儘了渾身解數,教這些人吃了去用了去,那真是……
童貫隻管搖頭:“那你準備如何與天子說?說是……十數萬軍糜爛不堪?十數萬軍不堪一用?十數萬軍如同乞丐流民?”
這句話,聽得蘇武一愣,他才明白過來其中還有一個道理,是童貫自己騎虎難下。
童貫掌管軍事,乃至掌管樞密院,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真這般與天子說,誰之罪也?
豈能不是童貫之罪也?
其中,自也真有童貫之罪也,昔日裡,他有何曾把這些兵馬當回事?軍中弄權,童貫豈不也是做得極多?
童貫何曾又真想過要改革軍事?
此時此刻,為了童貫在天子麵前的臉麵,也十幾萬軍,也當帶著往前線去走一走。
便是要維持一個表麵的光彩,大宋朝披甲百萬之精銳也,童樞密更是執掌樞密院有方。
這表麵的光彩,要給遼國看,要給女真看,更要給天子趙佶看,且一定要給天子看!
蘇武隻能點點頭,那就讓他們吃吧……一石糧,從京東也好,從河南也罷,運到前線,不知要多少民夫,路上也不知要吃多少,這真是……
第一次,蘇武在童貫麵前,有一種真真正正的負麵情緒。
童貫看著黑臉的蘇武,便也來安慰:“子卿啊,你隻管謀戰事,其他的事,你不必多管,此番,我與你謀了一個差。”
蘇武點點頭,也沒說話,而是轉身去找座位,剛才他一直站著。
隻看著蘇武的動作,童貫自己先笑一笑,再說:“燕雲招討副使,如何?倒是此時不宜傳揚,隻待真開戰了,出兵過境了,自就可以拿來說了。”
蘇武倒也是驚喜的,這官職,聽起來,其實很好聽,不免也有一種封疆大吏之感,雖然是副的,正的自就是童貫了,許也不止一個副的,譚稹必然也是個副的。
蘇武拱手一禮:“多謝樞相。”
童貫笑著左右來說:“往後了,可稱蘇帥!”
這話,在座京東軍將來聽,個個都喜。
武鬆已然開口:“蘇帥!嘿嘿,好得緊……”
眾人似都要來說了,蘇武壓一壓手,自也就不多言了。
童貫還來說:“我帶朝廷給的四百萬貫來,還有江南之地來的一百多萬貫,是開戰之資也,這般,先與你這個蘇帥三百萬貫,隻管你來分配,婺州軍,西北軍,你京東軍,你看著來……他們自都信你……”
童貫還是在安慰蘇武,如今之蘇武,不比以往之蘇武了,大戰在即,當哄著些……
蘇武卻是一語來:“自當與樞相有商有量……”
童貫擺手:“誒,說得這些生份話語,如今軍中,你之大名,自是諸軍皆服,你來就是……”
蘇武又去看看譚稹,譚稹也笑:“如此安排就是……”
蘇武才點頭:“那下官就僭越了……”
果然,蘇武心情也好不少,童貫與譚稹,給的是自主權,也分出來了權柄,這戰爭怎麼打,隱隱間,就在以蘇武為主了。
那就展開輿圖,蘇武不矯情,也不謙虛了,開始分析局勢,開始主持會議。
眼前,還是小會,王稟還沒到,劉延慶也沒到,劉光世、種師道、楊可世,還有許多人,都沒到。
蘇武隻是簡單把遼國的局勢分析一二,把耶律餘睹要叛變的消息也稍稍說一說,再說進軍之路線。
進軍之法,蘇武想得許多番了,隻道:“若是耶律餘睹當真叛變,燕雲必然人心惶惶,進軍就要快速,容不得絲毫拖遝,定要乘著遼國朝堂未穩之際,以河間為後方調度,以雄州會前方,大軍直出雄州,衝進遼國境內,以最快的速度,撲向燕京!”
童貫也問:“雄州去燕京,倒也不算遠,但中間也有堅城,昔日裡,十來年前,我出使過遼國,涿州之堅,不可小覷,若是攻勢在此受挫,如何是好?”
蘇武看向輿圖,隻管來答:“此番兵貴神速,涿州,無論如何,也要快速打下來。”
蘇武麵色似鐵,此番不比以往了,多少人命都要往裡去填。
卻是譚稹一語說來:“倒也不必擔憂,天子下了詔書,到時候傳揚在燕雲城池之中,燕雲多是漢民,自當簞食壺漿以迎,至於那些少數的頑固之輩,倒也好打……”
蘇武忽然就問:“天子為何如此說?”
譚稹笑來:“此乃常理也,便是朝堂上下,誰人不知?都是這麼說的……”
蘇武去看童貫……
童貫點了點頭……
蘇武腦袋就轉,為何東京城裡,都是這般論調?是真的所有人都這麼天真可愛?
還是有人故意為之?故意散播這種論調?
故意散播這般論調欺騙皇帝,會有什麼好處?或者有什麼目的?
卻是譚稹還有話語來:“天子也有口諭,進燕雲,定不可犯民,當有禮有節,待燕雲之人,如待我大宋之民,要一視同仁,乃至戰事,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必痛下手段,禦敵,多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能不打就不打,如此少些死傷,多些和氣,有利於來日安撫百姓……若真是多了許多血海深仇,一是來日怕許多百姓懷恨在心難以安撫,二來也有辱我天朝上國之威名……”
蘇武一口氣就要背過去了,打仗呢,天子以為是過家家?
若真天下人都信這個,那在朝堂之上,在諸公麵前,在天子麵前,若是蘇武贏了,那是躺贏,是燕雲漢民簞食壺漿,自動投的。
是天子之仁德感人肺腑,是大宋天朝之恩德收攏民心……此,就是天朝上國也!
若蘇武輸了,那就是蘇武不遵聖諭,胡亂施為,壞了民心,誤國誤民誤軍,罪不可赦。
這他媽的……
這是人能乾出來的事?蘇武陡然一想,蔡京,真是老妖一般的手段了,這也太太太高明了一些,這背後弄人的手段,此番真讓蘇武長見識了!
莫不曆史上,也有這一遭?
蘇武大大的不解……隻看童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