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這一語,郭藥師果然麵色之中,細微之處,稍稍有動。
吳用心中大定,一顆石頭落地一半,但立馬也知道,此時,倒是不宜多言了,隻管用眼神盯著郭藥師,上下掃視幾番,當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去掃視,好似能洞徹人心之感。
郭藥師卻也來說:“若是立功再加恩,可能加到燕京府知府之職?”
吳用立馬一語而去:“你倒是說的夢話?燕京知府,在我大宋,那是相公之人所任,你識得幾個字?寫封奏疏,你寫得清楚嗎?”
依舊是不屑,更帶鄙夷。
卻也更還說:“我若是你,隻管隨著我家蘇相公在樞密院行走,以軍伍立足,南征北戰多立功勳,如此不失權柄與富貴,若真得我家相公看重,得我家相公照拂,少不得你人前顯貴,安穩一生。”
吳用在對症下藥。
郭藥師似乎真吃這一套,便是來問:“你家相公……蘇相公……”
吳用搶來一語:“我知你要問何事,我家相公,二十四歲不滿,已然是大宋軍中第一,數十萬軍在握,這份聖寵,還需多言?”
郭藥師一口涼氣吸來:“倒是還真不知蘇相公如此年輕!”
吳用滿臉榮耀一語:“我家相公,天生貴胄之命也!命中注定乃風雲人物,一代豪傑巨擘!天子也言,我家相公,文武無雙,才華橫溢!你若真得看重,哪怕是個降將,此生富貴不過信手拈來!”
郭藥師卻是眉頭微皺……
吳用立馬又言:“你可知我出身如何?”
“如何?”郭藥師來問。
“京東水泊梁山之大賊!”吳用直白一語。
郭藥師又是一驚:“你是受的招安?”
“非也,我是兵敗被拿!”吳用答道。
“嘖嘖……”郭藥師上下一看吳用。
“好了,我自出城去了,與你多言無用!”吳用當真不多作糾纏,說走就走,往外直去。
卻聽身後一語來:“慢!”
吳用腳步一止,也不回頭:“若是刀兵加身,隻管來就是!”
郭藥師幾步往前就來:“還望兄弟幫我引見蘇相公當麵!”
這個引見,自不是簡單的引見,郭藥師隻要開城,自能見到蘇武。所以,這個引見有深意,是想要吳用幫他在蘇相公麵前多多說好話,把他好生來誇,也好教蘇相公有個好印象,隨後當真重視重用,倚為心腹。
吳用這才轉頭,微微一笑:“我冒死而來,走這一趟,自為公事,忠義在心,大事既是成了,生而為人,不免也有私念……”
郭藥師立馬就答:“省得省得,若是蘇相公當真賞賜一百萬貫,兄弟我麾下人手雖然嗷嗷待哺,但也願擠出二十萬貫孝敬兄弟!”
“可不作假?”吳用還要問一語。
“隻要拿到錢,定不作假,有違此言,天打雷劈!”郭藥師賭咒發誓。
吳用點頭:“嗯,那我先出城去,隻待我再來城下呼喚,你便開城出門來!”
“多謝兄弟!”郭藥師躬身一禮。
吳用便再起步去,郭藥師卻還來先送,親自把吳用送到城頭,甚至親自拉繩索,把吳用的吊籃放下去。
隻待吳用回去了,自是第一時間去找蘇相公稟報,事情巨細,竟是無絲毫隱瞞。
蘇武聽得也笑:“你當真找他要錢了?”
吳用便也笑答:“相公本也起自微末,當知道這般泥腿子是何秉性,此人本就是反複之輩,逐利無義之徒,越是這般做事行事,他便越能深信幾分,心安幾分。也是這般泥腿漢子,最是審時度勢,越是對他好言相待,他便越是裝腔拿調,越是對他鄙夷不屑,但凡實力在手,他自也就不敢造次,反而恭敬有加……”
這話,蘇武想了一想,倒是真認同起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個道理,好似托人辦事,隻要人家收了好處,事主就會莫名心安許多,就怕人家不收好處。
乃至許多人性,吳用之語,也一句不差。
蘇武便笑:“吳虞候拿捏人心之道,當真已是爐火純青,威脅震懾之語,一句不多,一句不少,恰到好處,此番當真立了大功!”
吳用立馬躬身:“還是相公高明,是相公先拿捏住了此人,才有下官再來施展的餘地……”
蘇武此時此刻,心中對吳用的認可,那是越來越多,這件事,吳用著實做得好,蘇武便道:“若是他送你二十萬貫,你便留個兩萬貫就是……”
吳用連忙躬身:“太多了,下官著實用不得這麼多錢!”
蘇武便笑:“那你用得了多少?”
“五百……”吳用稍一猶豫,再答:“五千貫,五千貫足以!”
蘇武此時,豈能不喜吳用?
吳用在蘇武麾下走動得這麼長時間,唯有此刻,蘇武對吳用的滿意最多。
“好,那你就留個五千貫!”蘇武一語來。
“拜謝相公!”吳用躬身一禮,也問:“那下官何時再去城外呼喚那郭藥師?”
“不急……”蘇武表情上有幾分奸詐,擺擺手來:“倒是不必急迫,隻待晾他一晾,讓他先急上一急,讓他有個擔驚受怕,不免也是你在幫他費力上下打點,為他在我麵前說儘好話,牽線搭橋,如此,待他真來了,我自待他若上賓一般,隻待真要攻良鄉與燕京城池之時,他也自當奮勇表現起來!”
吳用也接了一語:“還是相公高明!”
蘇武忽然一語來:“往後啊,但凡有這些出使之事,皆付你手。”
吳用立馬苦笑,先是來謝,心中自也是喜憂參半,這般事,雖然做成了之後收益極大,但可不是每次都能這麼順利的,一個不慎,許真就人頭掛在旗杆上了……
蘇武又加一語:“不必擔憂,隻要兵鋒壯盛,出使之事,自是無往不利!”
倒還真是這個道理,吳用立馬擔憂就去,實力為先,出使就好說,沒有實力,那是求人,自家蘇相公,也不是那求人之輩,更何況眼前,正是兵強馬壯之時,來日當會越來越強。
嗯……吳用不免多想幾分,來日,是不是有個封侯拜相?
想到這裡,再看一眼自家蘇相公……
卻看蘇武陡然又是麵色一板,吳用立馬低頭:“相公,往後這般事,下官都願去!”
卻是蘇武莫名一語:“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念頭。”
“啊?”吳用心中一顫。
“去吧……”蘇武手腕往外一彈。
吳用隻感覺自己冷汗在冒,脊背在濕,躬身出門,快走快走。
隻待出門去了,一口新鮮空氣吸入腹中,才感覺身心一鬆。
這邊,吳用與蘇武之事,隻是密謀。
那邊,楊可世又尋到了種師道:“老相公,蘇帥還當真派使者入城去了,即便真談得一些什麼,這般……”
“這般怎麼了?”種師道便問。
楊可世便真來說:“若真都是這般,兄弟們盼了許久的功勞,哪裡還有啊?這幾千裡背井離鄉而來,豈不是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蘇帥不曾賞賜?”種師道又問。
“唉……那點錢,算得什麼錢,老相公豈能不知昔日江南兩浙平賊,連戰連勝,那賺得多少錢回去?更何況將士們還等著功勳來加官進爵……”
楊可世真是一句不藏了,真急了,急不可待,最急莫過於無功,無功,正是新老交替之時,如何出人頭地?
種師道又豈能不知楊可世這些心思?
隻道:“你放心,有仗等你打的,就怕你到時候心思不定,來了功勳接不住。”
楊可世立馬一語:“而今我麾下之兵,皆是精銳,兵刃甲胄軍械,更也花了大力氣多有置辦,就等此番,便是天大的功勳,我也接得住!”
種師道看著楊可世,一時也難反駁,便也知道,楊可世話語不假,不僅是楊可世,劉延慶也好,王淵也罷,乃至楊惟忠姚平仲,都是一樣,這幾個月,都在厲兵秣馬等這一遭。
也聽說,是頭前,蘇相公早早給他們露出了口風,眾人豈能不是期待萬分?這份厲兵秣馬,眾將錢財都不知花了多少去。
種師道老了,隻能來說:“莫急莫急,隻待時機到了,該你的功勳,定然少不了。”
“唉……我當真就是急啊!”楊可世是急得團團轉。
種師道也就無言了,朝堂,軍中,敵人……
天子要仁德,諸公要仁義。
軍中要立功。
敵人卻也並不是當真強弩之末,也還有一戰之力,周遭已然有敵人強軍窺伺,那三四十萬人口的燕京城裡,定也在備戰。
此局,複雜得緊,他懂得,便也能知曉一些蘇武之難處……
種師道不免也想,自己若是先軍主帥,又該如何應對?
一時想來,不免眉宇深深皺到一處,此局若真在他手,似真難解。
至少,種師道知道自己沒有蘇武這個年輕人的那般魄力,天子要仁義,他若為主帥,定是不敢輕易違背,許此時,大軍還在歸義城下糾結不已。
種師道自也不知,若無蘇武,他便當真該是此戰軍中統製,也會成為童貫手下最大的一個背鍋俠。
隨後第二番再伐燕雲之統製,便輪到劉延慶了,劉延慶基因裡的“恐遼症”發作,一世英名,自也毀於一旦!
種師道代入一番,想得許多,一語來說:“你自稍安勿躁,更不要去教人厭煩,蘇帥自有定奪。”
楊可世是想來尋種師道支持的,畢竟七十二歲的種師道,在軍中份量著實不同,已是第二次來了,不免又是悻悻而歸……
(兄弟們,再早更,鋪墊已完,下一章,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