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城牆周長三十六裡,人口三十餘萬,此時此刻的燕京城,人口也還有至少十七八萬之多。
燕京城外近郊之處,至少也有十多萬臨時的流民,便都是這段時間從燕京城內跑出來的人,顯然,並不是所有燕京城的百姓都有能力隨著天子耶律延禧逃到西京去。
更也有很大一部分人,若真離開了自己的家,出門去必然就要餓死。
國破家亡麵前,何以越是普通人越是愛國呢?道理大概就是在其中。
此時,整個燕京城內外,都是一種紛紛擾擾的局勢,到處都是亂糟糟一片。
皇城之內,卻還有大事發生。
耶律淳,今年五十八歲,乃遼國宗氏,遼興宗耶律宗真之孫,遼道宗耶律洪基之侄,天子耶律延禧之堂叔叔。
他還在燕京城裡,他沒跑,平常也素有名望,當過很多官職,爵位也高,已然到得大遼秦王之尊。
此時,他出現在了皇城之內,沒有什麼隆重非常的儀式,一切從簡,穿上龍袍,戴上皇冠,便登九五。
直白說,此時此刻,大遼已然有了兩個皇帝,一個是逃到西京去的耶律延禧,一個就是此時此刻正登基的耶律淳。
宰相李處溫,正帶著文武百官,也沒有百官了,燕京城內但凡還有官職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拉來,隻管跪地山呼萬歲。
改元建福,同時降下詔書,冊封逃走的耶律延禧為湘陰王,至於耶律延禧是否奉詔,那也不重要了。
此事,便也是李處溫與耶律大石,還有蕭乾等人商量之後定下的,雖然耶律大石不在城中,卻也早已書信確立。
如此,李處溫在內,耶律大石在外,大廈將傾,兩人在扶。
一切從快從簡,就今日,南賊已然就要兵臨城下,本也還想著要弄點什麼儀式來,隻管是天朝上國也要有點架勢,來不及了。
就此般,登基,臨朝,直接朝會。
耶律淳年紀也不小,甚至也當過南府宰相,當過燕京留守,昔日裡,也曾經有人攛掇過他謀反之類,他轉過來直接把這攛掇的人給告發了。
他也不是那般拿不上台麵的人,隻管坐定龍椅,開口就是正事:“既然諸位推舉與我,如此危難之際,我自也不多言,第一件事,所有燕京城內的衙差,皇城裡的護衛,全部重新編練成軍,城內四處還要再多加招募之處,能找到的兵刃器械,一應發放,男丁皆編名冊,青壯者往城牆去守,年少者作為輔兵,年邁者作為後勤。”
李處溫隻管點頭:“頭前已然在做,但都是自願招募,陛下如此旨意,那就再用強力!”
耶律淳很滿意,便是又道:“而今,宋賊之軍已然到得良鄉,良鄉怕是支撐不住,宋賊圍城在即,而今之法,一麵派遣使節往北去,去尋女真,以上表稱臣求和,願每年歲幣以供。一麵,備戰南賊,定要上下一心,守住燕京城池,隻要燕京不失,我大遼國祚便還在,才有報仇雪恨之機!”
“陛下聖明!”李處溫心中當真起了一些激動,許多事一對比,著實不同,眼前這個陛下,顯然比頭前那個陛下,要靠譜得多。
卻是李處溫也問:“陛下,若是皇城之守衛皆編入軍去,皇城之守衛該如何?”
耶律淳一語來:“而今,城防為要,皇城之內,要不得那麼多守衛,我……朕家宅裡,本也還有百十人手,朕身邊,就用這百十人手就是。”
“偌大皇城,百十人手,怕是站崗哨都不夠啊……”李處溫是真擔心。
“那就皇城各門處站一些就行了,其他的,就跟著朕身邊走動,乃至宮中閹人,一人發上一柄兵刃,充當守衛!”
耶律淳如此來言。
李處溫心中有感,歎息一語:“陛下……”
耶律淳大手一揮,隻管繼續說:“那些高門大戶裡,若是人還在家的,家中守衛與奴仆小廝,都要充招,十充其九,隻可留一!”
“遵旨!”李處溫麵色嚴肅起來了,那就這麼乾。
“散了去,時不我待,速速去辦!”耶律淳大手一揮。
李處溫便也不等,一禮之後,快步而去,文武百官連忙跟隨,再去樞密院,而今官員議事,都在樞密院,還留下來的官員,都有了新官職。
隻要你能儘心乾活,這個是副宰相,那個是樞密副使……
然後一通安排,趕緊去做。
皇城之內,耶律淳雖然登基了,卻也一點都沒有登鼎大寶的喜悅,皇城之內,人手都在往外調派,便是那後宮也不必多回了,隻管吃住都可以在大殿裡。
剛剛被封為德妃的蕭普賢女,此時就在天子身邊,其祖父與父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昔日都是身居高位,乃至也是領兵之將。
蕭普賢女,並非耶律淳的原配,也比五十八歲的耶律淳要小上不少,此時雖然不是皇後之職,但儼然就是皇後之尊。
她在天子耶律淳身邊,看著天子皺眉唉聲歎息,隻管來說:“陛下放心,我大遼,不會亡,臣妾自幼熟知軍伍,也敢百死!”
耶律淳苦笑來:“隻有朕來護著愛妃的,哪裡有愛妃來護朕的……”
蕭普賢女卻是一臉嚴肅:“臣妾小時候,父兄騎馬舞弄兵刃,我也常隨在左右!也能舞槍弄棒!”
耶律淳笑著點頭:“好好好,隻待真有南賊來了,隻管讓愛妃去迎敵就是!”
夫妻之間,正也對視,蕭普賢女攏著耶律淳的手臂,臉靠在耶律淳的肩膀之上,耶律淳輕輕拍打了幾下蕭普賢女的肩膀。
說恩愛,也說悲哀……
城內亂糟糟一團去,到處都是兵丁衙差在奔,四處攏著男丁,一團一團,也在到處奔走。
有人當真要與城池共存亡,有人哭哭啼啼辭彆妻小,有人戰戰兢兢一臉呆愣,也有人賊眉鼠目好似想逃……
也還有人……當真躲避過去了充招之事,小心翼翼避開人群,穿牆入院,正在偷盜……
乃至,奸淫擄掠,都有發生……
忽然,不知哪裡傳來的喊殺之聲,所有人都腳步一止,抬頭左右去看,側耳去聽,南邊,南邊有喊殺……
街麵上的軍官在大喊:“快,往南邊去!”
隨後腳步就奔,身旁的士卒也跟著跑,乃至許多青壯之人,手握刀兵,也跟著去。
隻管往南邊去,越近,喊殺之聲越是真切,當真打起來了。
不在城門那邊,就是在城牆某一段處,真有人翻上了城牆,城牆之上甚至都沒有多少守衛與反抗。
隻看得上牆之人直往城門處奔去。
那最近趕來的遼軍,已然大急,軍將在喊:“快追上去,萬萬不能讓他們打開了城門!”
城下也在奔,城上也去追。
翻牆上城的人也多,城下四處趕來的人也多,一時間混戰不止。
甚至有些難分敵我,便是襲城之人,穿著打扮上,兵刃形製上,乃至說話的口音,都不似南賊。
更也有人往樞密院,往皇城去稟報,飛快在奔。
消息到得樞密院,李處溫便是大急:“是郭藥師,大石林牙已然與我有過知會,說郭藥師投敵了,讓我在城內多加小心,沒想到來的這麼快!快組織人手迎敵,快去稟報陛下!”
便是話語喊著,李處溫腳步也在往外奔,當真心急不已,樞密院外,還有一隊守衛兵丁,四五百人之多,隻管去呼喊。
要說李處溫心思之複雜,實在難以言說。
一麵與蘇武暗通,謀那南附之事,一麵又擁戴新天子,此時更是要奮力去迎敵……
但真若去想他心中所想,其實也很簡單,並沒有什麼複雜之處。
稟報之人入得皇城,天子與德妃,都就在大殿之中,隻聽得焦急稟報。
蕭普賢女卻是立馬站起,當真來說:“陛下,臣妾這就去迎敵!”
天子耶律淳連忙上前一拉,一臉錯愕來問:“愛妃,適才隻是隨口之言,你一介女流,何以去迎敵啊?”
未想蕭普賢女一臉正色:“危難之際,陛下,還分什麼男女?若真是國破家亡,若真是教那南賊打進城中來,臣妾又當受得何等屈辱?陛下,臣妾出身高門,世受皇恩,可死,不可辱也!”
耶律淳卻是萬般不舍,問來:“愛妃,你……你以何去迎敵?”
“臣妾舞得動刀槍!”蕭普賢女福了一禮,當真就要轉身去了。
“愛妃……愛妃等等……”耶律淳心中大急,卻是左右去看,便是呼喊:“來人,來人呐!”
人自是來了,來了二三十人,便是耶律淳身邊護衛,上前躬身拱手。
“去,你們都跟著去!”耶律淳兩手左右招呼不止!
蕭普賢女更是目光堅定,隻管點頭:“也好,陛下保重,臣妾去也!”
說著,蕭普賢女竟是把腰間裙帶一解,把裙子當場脫在地上,隻穿一條底褲,然後起步就奔,當真也算矯健。
二三十個護衛之人,互相對視一眼,竟也當真跟著就奔,甚至還有人拔出腰刀往前去送:“貴妃,你用此刀!”
蕭普賢女當真接過,也喊:“在南邊,往南去!”
眾人穿過的是大遼又建又修長達一百八十年的皇宮,諸般殿堂樓宇,飛簷翹角,雕梁畫棟,地磚更是平整得一絲不苟。
那紅牆左右,拱門在前,銅鉚釘一顆一顆是那大門。
昔日裡,這皇城之內,不知見證了多少契丹榮耀,東南西北,不知多少使者來此朝拜。
這大遼,一度當真地廣萬裡,萬國來朝,南國大宋,草原諸部,黨項回鶻,高麗半島,乃至倭奴之國……
今日裡,皇妃也在此提刀上陣……
南城那邊,當真打得是一團亂麻,怨軍當真也算能打,特彆是麵對燕京這種富庶城池,更是悍勇非常。
那郭藥師已然從城門而入,顯然是城門已然被打開了一道,便也就進了甕城,更是往頭上大喊:“快,快衝過去,把甕城之門也打開!”
城頭上的怨軍士卒,腳步更也飛奔,衝殺起來悍勇無比,隻要把甕城之門再打開,就是燕京城裡,富庶非常,不知多少金銀銅鐵,不知多少美人嬌娘!
郭藥師之怨軍,流民成軍,吃了上頓就沒有了下頓,以往也打破過遼國城池,發過一回財,但那一次,已經是好幾年前了,從那以後,受了招安,被人排擠,日子也一直不好過……
此番,渠帥說了,隻要打進了燕京城,要什麼有什麼,搶什麼是什麼!
便是皇帝的妃子,皇帝的女兒,但有本事,也隻管用得。
就看那城頭之上要去開甕城之門的軍漢,哪一個不是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
隻待片刻,甕城之門當真就打開了,郭藥師臉上全都是笑,他提著長槍,第一個衝進了燕京城去。
似也忘記了許多事一般……許也沒有忘記……
他隻管帶著人往那城內去衝,卻就是不派人趕緊回頭去報,宋軍遊騎,本也不遠,隻管去報那遊騎知曉,那遊騎快馬而去,那蘇帥麾下的騎兵,來得必然不慢……
越過甕城之門的那一刻,郭藥師高興地大喊了一語:“兄弟們,發財了!”
隻看郭藥師身後之人,那一個個喜笑顏開,立馬就有人一馬當先越去,右手第一件,就是城池收商稅之處,隻管去打砸那大門,衝進去,翻找。
郭藥師繼續來喊:“兄弟們,往前衝,衝到那皇城裡去,那裡麵金銀財寶無數,女子更是美貌!”
數千怨軍,哪裡還有不衝的?
呼呼啦啦在大道之上,往前飛奔,路過的房屋,便也順手進去翻找一二。
遼軍自也就在左右,更也上前來打,混亂非常,打在也打,搶也在搶……
一時間,遼軍自也還擋不住這般局麵,便是來得倉促,各部各自為戰,沒有統一調度,更也沒有陣型部署。
即便如此,遼軍之奮勇,也絲毫不減,前赴後繼在戰。
人群之中的郭藥師,似也感受到了壓力,左右去喊:“兄弟們,不要貪戀眼前小利,往前衝,衝進皇城裡去,衝啊!”
郭藥師一馬當先去衝,左右親信之人,跟隨也來,親信之後,便是混亂不堪,甚至已然就有人用繩索綁上了女子拖拽在身後,便是下手最快,已然搶得一個在手。
隻看大街遠處,北邊,也有許多遼人順著大街往南來,穿甲胄的,穿衙差公衣的,不穿甲胄的……
放眼望去,層層疊疊在來。
郭藥師稍稍有些皺眉,卻也腳步飛快往前去迎,要說郭藥師不勇?
顯然,他很勇,從流民之中脫穎而出之輩,豈能不驍勇?
幾十步去,已然接戰,一時間殺得是天昏地暗,喊殺震天,哀嚎四起。
郭藥師的腳步,一時之間也奔不動了,那前赴後繼來的人,郭藥師已然不知親手斬殺了多少個,卻是心中依然有驚……
情況有些不對,他不是沒有破過城池,那時候,隻管打進城池去,城內百姓,便都如綿羊一般,全部都是戰戰兢兢……
今日這城池已然打進來了,本以為也會是這般,隻要入了城池,便是狼入羊群,滿城綿羊儘可欺辱搜刮……
卻是眼前之局,萬萬沒有想到……
不免也想,許就是這些了,打敗眼前這些人,這碩大城池裡,當是無人再敢反抗。
郭藥師咬緊牙關奮力大喊:“兄弟們,殺!殺光頭前這些人,整個燕京就都是你們的了……”
郭藥師如此話語,以往不知說了多少次,好用得緊,昔日裡反叛之時,攻打城池,就是這般話語,麾下之人,那個個如狼似虎。
今日亦然,隻管這般話語,依舊奏效。
郭藥師自也不知,竟是有貴妃之人,從北邊也來,此時就在遠處一二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