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還在搖曳,篝火照去的人影,隻是地上一團搖擺的黑。
一瞬之前,寒芒一閃,大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到。
一瞬之後,寒芒就拔出了噴湧的胸口熱血,那短短的兵刃被立馬收入了一個袖口之中,兵刃的主人,轉身就跑,三兩步就是馬匹,飛起來似的上了馬去。
很多人還是呆愣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隻看得那大學士稍稍躬身,微微抬手去指了指,喉嚨裡發出了聲音:“呃呃……”
眾人自也看不到大學士的麵色早已紫如豬肝,更也看不到大學士那雙瞪大的雙眼裡充滿了不敢置信與恐懼……
眾人隻看得到那大學士好似忽然雙膝一軟,然後雙腿往地麵一跪!
終於,有一個軍漢大喊:“不好!”
一聲呼喊之後,這軍漢立刻催馬往前,馬匹幾步就去,側眼一看,軍漢腦袋就炸,開口大呼:“快快,快追快追!”
隻看得馬蹄大作,百十騎蜂擁往前去,許多人都側眼看了看那已然躺倒的大學士,夜色下的血,黑乎乎一片,但這些軍漢卻都知道那是血。
大學士被人殺了,被黨項人殺了!
呼喊之聲,追趕之聲,馬蹄與人的腳步交織,一瞬間雜亂不已。
頭前那黨項人自還沒跑遠,十幾個人,幾十匹馬,就在前方四五十步。
後麵,使團裡的大小官吏差役,早已把大學士圍作一團,胸口一片浸潤,這個去堵,那個去壓。
那大學士隻是兩眼無神圓瞪,身體一抽一抽,一柄袖口裡藏得住的短刃,隻是這麼一紮,如此而已,穩準狠,毫不拖泥帶水,也沒有第二下,出手之人,何其自信!
肋骨之內,心臟早已破裂,否則不會短短時間有這麼巨量的出血。
也可見這出手之人,必是那殺人如麻之輩。
堵也好,壓也罷,大學士抽搐著,死了依舊還在抽搐著……
圍著的眾人,哪個不是呆愣?哪個能想到會有這種事?
那追出去的百十騎士,急也是急,追也是追,不免也是一個個腦袋懵呼呼,隻管追出去二三百步,就聽得北邊忽然又起馬蹄轟鳴而來。
那快馬奔馳,聽起來也是不少。
再追片刻,果真看得黑夜月光之下,影影綽綽來了不少騎。
自也有軍漢大聲呼喊:“勒馬勒馬,敵人援軍已至,怕是想將咱們都屠殺殆儘,快回頭,趕緊往平戎寨去稟報總管!黨項人殺我宋使,快!”
眾騎士自也都在勒馬,便也都還知道,有那黨項晉王李察哥帶著不少騎兵在來。
百十騎打馬轉頭而去,一邊奔來一邊往那篝火處去喊:“走,快走,帶著大學士的屍首快走!”
那些黨項刺客,不得片刻,已然就淹沒在黑夜之下。
遠處,自也真還有好幾十騎蜂擁而來,兩邊一碰,便有人問:“得手了嗎?”
自也有人答:“得手了!”
“極好極好,快,先往北走,再往東去!”說話的自然是姚平仲。
也是這姚平仲真能辦事,臨了最後動手,還留了後招,那就是三十二人與一百五十來匹馬,也分成了兩隊,一隊負責刺殺,一隊假扮援軍從北再來……
終究還是不願與自家袍澤兄弟血戰。
如此,三十二人,往北再奔去七八裡地,轉向往東,計劃裡,往東再奔二十裡,如此才往南再回,去那平戎寨請見劉光世,路上,還得換一番衣裝,還得焚燒一些東西。
隻看使團這邊,那是什麼東西也不要了,篝火更還在燃,百十騎加上車隊,趕著往南就去,腳步絲毫不敢停歇。
後半夜裡,平戎寨下,已然有快騎先到,正在呼喊叫門。
這門自是輕易叫不開,得等睡眼惺忪的劉光世來到城頭上,大聲就問:“怎麼回事?”
那城下呼喊就來:“總管,那蔡大學士被黨項人刺殺了!”
“什麼?”劉光世也以為自己幻聽了一般,還問:“誰死了?”
“蔡大學士,蔡大學士死了!被黨項人殺了!”
“胡說八道!”劉光世還不信。
城下之人急得不行,連聲再喊:“總管,小人何以敢胡說八道啊,天亮之前,屍首就會到得平戎寨來!”
劉光世信了幾分,眉頭就皺:“怎麼死的?”
城下之人隻管一通來說。
劉光世更是皺眉,果真死了?還是被黨項人落夜追來刺殺的?
這事……
“擊鼓擊鼓!”劉光世回頭呼喊,還有軍令:“騎兵皆聚,準備出寨,步卒皆上牆,以防有變,另再派令兵連夜往延州城去,遊騎先出,快快快,遊騎快出!”
劉光世,謹慎非常,諸般準備都做了
如此,他才出城去,幾百騎快馬往北去奔,自也就半路上碰到了。
火把打來,隻把蔡大學士上上下下看個清楚明白,麵色慘白,臉頰凹陷,雙眼圓睜,滿身是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劉光世在撓頭,撓頭幾番,又左右去問,問來問去,大同小異,就是黨項人入夜追來當麵刺殺,追去的時候,還有黨項騎兵前來支援……
劉光世也問:“先來多少騎?”
自有軍漢連忙來答:“先來不過十幾人,五六十匹馬,再來的,許一二百號,或者二三百號,並未真正見到,但馬蹄隆隆不止!還聽說那李察哥帶了不少鐵鷂子在後……”
劉光世立馬一語:“攏共一算,怕是五六千騎不止!”
眾人呆呆愣愣,也點著頭。
還看那些使團官吏差役,一個個失魂落魄模樣……
劉光世還在撓頭,這事吧,按理說,私心裡是可以高興的,但真高興不起來,出得這把大事,朝廷怪罪下來,即便沒什麼罪責,不免也是牽連甚廣。
蔡攸的身份著實太大……
劉光世除了撓頭,還是撓頭,眼前,他真也束手無策,乃至措手不及。
低頭又去看那死得透透的蔡攸,不免也想,按理說不應該啊,黨項人不應該做這種事……
這麼做也沒什麼好處不是?也沒什麼動機……
轉念一想,莫不是這廝……到得西夏去,也是那般頤指氣使吆五喝六?
莫不把人家從天子到朝臣,都得罪了個遍?如此,黨項人才有這般氣性?半夜來殺?
這麼一想,劉光世好似又覺得有那麼一點點合理,不多,一點點。
“先帶回平戎寨去!”劉光世大手一揮,把火把遞給親衛,翻身上馬去。
這可怎麼辦?
好在使團之人都在,這些使團之人,都是東京來的,若不是有這些使團之人個個親眼目睹做個見證,劉光世此番,那是渾身上下是嘴巴也說不清這件事了。
若真是黨項所殺,隻怕黨項大軍就要有動作了,這就是做好了戰爭準備了。
回平戎寨,第一時間,還得趕緊給哥哥再寫信,給樞密院裡也寫信,這事出在麵前,劉光世憂心忡忡,何以吃罪得起?
自也還要寫信給父親,趕緊通令各處城池與堡寨,皆要戒備,遊騎斥候要都放出去,寬廣的邊境線上,黨項人可能真要來了。
平戎寨裡,燈火通明,軍漢們自也不睡了,一個個瞪大眼睛看向黑夜深處,遊騎自也到處去派!
卻是一個多時辰之後,有孤零零一騎,從黑夜之中靠近平戎寨,軍漢們看到之後,倒也並不張弓搭箭,隻是遠遠就問:“何人?”
那人也答:“小劉總管的故人,從延州來,有要事稟告!”
隻有一騎,倒也無甚,軍漢自去稟告,往下去看也看不真切,不僅是因為火光不明,更也是那人用紗布蒙著臉。
隻等小劉總管一臉奇怪的來了,往下去看:“何人?”
“姓名不可言,是我也!”下麵的人回話了。
小劉總管隻聽聲音,便是一語:“是……”
“對,是我!我從延州來有機密要事來報,不可言姓名!”下麵人又高聲一喊。
小劉總管眉頭就皺,今夜都是什麼事?下麵那個人太熟悉不過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吊上來!”小劉總管是一頭霧水,卻是冥冥之中,又知道今夜之事,奇怪非常。
隻待那人要吊上來了,小劉總管左右擺手:“爾等都退了去!”
眾人自也退遠去,近處的直接退到城下。
平戎寨裡小小城樓之內,兩人對站。
劉光世已然忍不住先問:“你何以在這裡啊?”
就聽一語驚煞個人:“蔡某人,死於我手,非是黨項!”
“啊?”劉光世之驚駭,自不用說,連腳步都不自覺退了一下。
“我還有三十來人,一百多匹馬,藏在不遠溝壑之中,若是不來尋你,鄜延之地,怕是輕易過不去了!”說話之人,黑夜裡,隻露出兩個光亮的眼球。
“這這這……這叫什麼事?你這害苦我也,害苦我父子也!”劉光世也懵。
姚平仲一語來:“無人害你父子,此番,你父子二人許還有大富貴!”
“這從何說起!”劉光世苦著臉,頭皮都扣爛了。
“此,蘇帥之謀,若非蘇帥之謀,我何以敢從耀州到此來殺使節?”姚平仲如此一言。
“那……”劉光世當場好似被定住了,就問一語:“當真?”
姚平仲點頭來:“當真!”
“你可有什麼憑證?”劉光世哪裡輕易能信?這般塌天之事,實在接受不來。
“我豈敢帶什麼憑證,萬一若是失手,豈不牽連蘇帥?”姚平仲搖頭來,卻又說:“但我與你說一番話語,你自就信了。”
“那你說!”劉光世腳步又後退了一下。
“開戰,蘇帥說,隻為開戰,隻為家國社稷,隻為重複漢唐,隻為聚舉國之力,奮力一搏。也是朝堂之爭,蔡氏,不可再為相也!這幾語,可信否?”姚平仲問。
劉光世皺眉在想其中道理,他也不是愚蠢之輩,卻也要待他來慢慢思索……
姚平仲再來一語:“我是回耀州,此事若假,來日你與蘇帥一問,豈不就拆穿了?我焉敢胡言?”
劉光世把腦門一拍,歎息一聲:“你怎早不來與我說呢?”
“蘇帥所言,事前不必多言,事敗也少得牽連,事成了,自就來尋,如此,才好遮掩!”姚平仲輕聲細語。
“信不過我,是信不過我,哥哥信不過我,你也信不過我……”劉光世嘟囔幾語。
姚平仲微微笑來:“若信不過你,此時我就不來了,這事你自不能做,你就在此處,如何做得了?如何脫身而不讓人起疑?隻能我來做!”
“你這般來,旁人就不起疑了?”
“唉……我是延州麾下細作頭領,從延州到此來稟報軍情,有咱細作在興慶府發覺黨項兵馬有異動,如此大事,豈能不連夜趕來此處報與小劉總管知曉?”
姚平仲底氣十足。
劉光世便也點頭:“周密,周密非常啊!我倒是也好安排此事……”
卻是心下也一鬆,既然是自家哥哥謀的此事,那此事乾係就大了,那哥哥後手更也多的是,好似安全了,有那百十使團官吏差役為證,當是牽連不到了……
心下一鬆之後,劉光世轉頭來笑:“殺得好,殺得解氣,傻屌直娘賊,死了正好!”
這若不死,這廝回京,那還有好日子過?來日若真是這廝宣麻拜相,那更不必說了……
這時壓力一鬆,再來想,那死得真是不能再好了。
姚平仲也愣了愣,何以這小劉總管對蔡大學士有這麼大的仇怨?
倒也不必糾結此事,隻管再說:“我沿渾州川那邊過三川口,再走洛水回程,你把那邊遊騎斥候都撤了去……”
劉光世點頭:“這個好說,此番,是不是蘇帥就要到西北來領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