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好似很亂,從大橫水到王亭鎮之間,一波一波的軍隊正在狂奔不止。
自也是蘇武所想,許多事情都有一個本質,就好比戰爭,戰場越亂,對機動性越強的一方就越有利。
蘇武隻管一路往西南狂奔就是,甚至理都不理身後分成遠近兩波跟上來的黨項騎兵。
如此,黨項騎兵更是越追越猛,如此仇怨當前,那黨項軍中複仇之心早已是無以複加,頭前那宋人當真想逃,連續跑得一天去了,入夜了依舊在走。
馬力已然有些吃不住,不免也有人問那追得最急的米擒真韌:“將軍,咱們是不是休息一下?便是咱們餓得,馬匹也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三馬兩馬的輪換,黨項人自也不缺,卻是即便如此,這一日下來,也是強弩之末,再這麼下去,馬匹顯然就要倒斃當場,牧民的孩子,又豈能不心疼?
米擒真韌卻在猶豫,頭前宋軍,依舊在走,此時自己歇息下來,又還如何追得上去?
便是左右又來說:“將軍,宋人不敢停,那是因為他們在逃命,他們座下的馬匹必然也是強弩之末,若是咱們停了,他們自也就停了……”
米擒真韌聽來這一語,便真點了點頭:“先休息一刻,若是頭前宋軍當真停了,那便可再多休息兩個時辰,若是宋人不停,一刻之後,立馬再追,人走不動,步行也要再追!”
眾人聞言,倒也沒有什麼喜悅,追不上宋人,豈能喜悅?隻管馬匹一勒,所有人下馬就坐,皮囊子裡的肉乾麵餅立馬就吃……
米擒真韌落馬之後卻並不席地而坐,而是不斷往前去看去聽,聽那遠方宋人馬隊的轟鳴之聲是不是也停了……
前方轟鳴依舊,米擒真韌便是越發急切,卻聽左右又來說:“將軍,此處去宋,還遠著呢,他們的馬那麼多,哪裡有那麼糧草來吃?咱們一定能追得上!”
“是啊將軍,隻管看宋人如此死命飛奔,越是如此,馬力越是不得持久,這些事,那宋人不懂,咱們自是明白,隻待一兩日去,且看那宋人的馬還如何奔得動……咱們隻要不跟丟,定然可以追得上……”
“嗯,是這個道理,隻看如今宋人逃跑的模樣,定是軍心戰意全無,咱們追擊掩殺宋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隻要追上了,那隻管去殺,要殺多少就能殺得多少……”
米擒真韌聽得眾人來去幾番話語,似又安心幾分,接過頭前遞來的麵餅,終於往地上坐去,先解水囊,再吃東西。
頭前,宋人依舊在走,轟鳴之聲,漸漸遠去……
卻是不知何時,宋人忽然馬步也停,自也如那黨項人說的,馬力也竭,人也疲乏,必須要休息了。
眾多軍將坐在一起,蘇武開口在問:“身後黨項,大致多遠?”
燕青來答:“叔父,二十裡左右!”
“倒是追得快……”蘇武還真佩服這些黨項人,在平均馬匹較少的情況下,竟是能這般追得不放,甚至稍稍還追近了不少。
蘇武再問:“那追上來的黨項騎兵與身後大陣,大致多遠了?”
燕青也答:“大致……在四五十裡……”
“倒是拉開得並不太遠……”蘇武也在學習新經驗,這一天下來,五六個時辰左右,幾馬輪換的騎兵,大致能比精銳步卒多走個四五十裡。
這個距離,其實比蘇武想象的要少許多,蘇武以為至少要拉開七八十裡乃至上百裡去。
還是小看了這個時代人在極端條件下步行或者奔跑的能力……
好似也聽說過一種理論,說人類狩獵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持續奔跑的能力,人類這個物種奔跑運動之持久,乃至散熱能力,能追得動物當真累死……
想來想去,蘇武一語來:“還是近了些,還當再跑一日去……”
劉正彥好似聽懂了什麼,立馬就說:“蘇帥,四五十裡,不算近了,若是此時回頭去打那黨項前騎,黨項身後之軍,定然支援不到!”
蘇武搖搖頭:“倒也不是能不能支援之事,而是消息傳遞,若是前方打起來了,後麵的黨項能及時得知消息,這就不美,即便敗了黨項前騎,再去打那步卒之陣,不免又是一個營壘,還要讓他們拉開距離,要拉開了百十裡地去,如此,頭前一戰,戰罷之後,我等再飛身往北去,那時候,黨項之本陣,必是難以提前收到消息,來不及反應!”
劉正彥微微一想,立馬開口:“蘇帥當真高明,如此再奔下去,便是黨項遊騎之馬力都可耗費殆儘,到時候他們想飛速回去稟報消息都無能為力了。”
蘇武點頭一笑:“還得奔,奔到所有人與馬都力竭!”
眾人皆是點頭……
蘇武再說一語:“但明日可以慢一些,讓那黨項前騎可以再追近一些,最好,近到五六裡處來……”
武鬆笑道:“如此,咱們還可節省一些馬力,隻待咱們回頭要打他,他連反應都來不及了。”
蘇武卻又補充一語:“還怕那些黨項人久追不到,心中泄氣,如此,他們越追越近,便是越追越急,心中期待自也越來越多,越追越起勁……”
隻待蘇武這一語來,眾人眼神看向蘇武,當真一個個又驚又笑,驚在也不知自家相公何以這般會謀人謀事,喜的是好似在把黨項人當狗一般來遛……也好似勝利當真不遠了……
“好了,抓緊時間休息,各部巡邏與崗哨口令都要安排妥當,不可絲毫懈怠。”蘇武一語去。
眾人自就起身散去,各自去安排。
馬也要喂,多喂一些。
睡覺,還在夢中,蘇武就聽得左右呼喊之聲,便也連忙爬起,自是黨項人馬蹄之轟鳴又起,也是遊騎回來在報。
那就接著走吧,往南走,可以不那麼急,讓黨項人追近一些。
路過一個還能泛起月光的水宕,蘇武還勒馬,讓眾多騎士輪流路過去把水囊加滿。
此時的方向,那是不去什麼黃羊平了,直去安慶澤,身後的黨項,自是越追越近,頭前的宋人,還顯出幾分從容來。
隻待天色蒙蒙亮了,那就越近不少,
米擒真韌自還不斷鼓舞士氣:“兄弟們,近了近了,又近了,宋人已然就在十裡開外,再加把力氣,就能殺到宋人!”
左右之人,豈能不更是奮力打馬去追?也有人跟著往後大喊:“宋人昨日奔得太快,已然力竭,宋人力竭,十裡,就十裡了!”
卻是米擒真韌不知,他身後有李良輔的令兵也在追他,李良輔送了一道命令來,讓米擒真韌一定要保持距離,莫要當真追得太近,隻要跟住就行。
李良輔所想,自是謹慎非常,乃良帥之謀,米擒真韌,攏共不過一千多騎,真追上了,反而凶多吉少,至少要等到往利部的兩千多騎也到,如此並作四千騎,才算當真有一戰之力,即便戰之不能全勝,也可以把宋軍咬住,等到援軍再來。
隻是那令兵打馬在飛奔,卻如何也看不到頭前追出去的黨項騎兵,那軍令在身後就是追不上來。
也是黨項這些軍漢,勝得太多,上一次也勝得太大,勝得信心太足,三年前之宋軍在他們眼前,當著如驚了的羊群一般,漫山遍野逃散無數……
所以,此時宋軍又在逃,隻要近前去,自當也是上一次那般,漫山遍野都是羔羊。
蘇武是不是羔羊?自也要等到米擒真韌當真近前之後,才會知曉。
隻待到得下午半晌,米擒真韌自是又能追近不少,若是視線視野好的時候,他甚至能看到視野儘頭的宋軍之騎,許就在四五裡地了。
其實,雙方早已不是狂奔,而是馬步快走,顯然頭前的宋軍走得比黨項要慢。
即將入夜,米擒真韌主動來說:“停馬,歇息!”
眾多黨項之騎,自也就勒馬休息起來,該吃吃該喝喝,這裡離安慶澤也近了,周遭水宕溪流不少,還當飲馬。
米擒真韌自又鼓舞士氣:“宋人跑不動了,照這麼下去,明日午時左右,定然能追上宋人,到時候隻管去殺,立了大功,陛下與晉王殿下,必然賞賜無數。”
眾人腦海裡,浮現的豈能不是昔日追殺劉法之軍的場景?那一番大勝,何等酣暢淋漓?
此番,與上次比起來,功勞……興許更大,獨獨就是那個什麼蘇武,比起劉法來,名頭太小。
把那蘇武的頭顱挑在高杆之上示眾,定然不如昔日把劉法的頭顱挑起來到處去跑來得教人暢快!
也是那劉法,經久成名之老帥,在黨項之中也有威名,那劉法昔日殺過的黨項人可也不少,把劉法斬殺當場,那是何等的解氣?
而蘇武呢?也是最近才稍有聽聞,還是在遼人口中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吃喝,飲馬,頭前宋軍好似也慢慢停了,顯然也是熬不住了,想來隻待明日,明日必然能追到。
此時米擒黨項,人與馬雖然疲憊不堪,但士氣豈能不旺?
甚至許多人還能有說有笑,甚至也有人說那大勝之後得了封賞,該如何花費雲雲……
也有人滿目是仇恨,隻說明日追到宋人,要如何來殺,殺得多少宋人去,還要如何蒸煮炙烤來吃,不是說笑,是當真要蒸煮炙烤來吃,真吃!
宋人也停,黨項也停,顯然都在休息,都在吃喝。
隻待一切做完了,便也往地上一躺,不少人當真就入睡眠,倒也有那睡不著的,抬眼望著天上繁星,夜空如洗,星辰明亮。
忽然間,轟鳴之聲陡然而起。
米擒真韌第一個從地上爬了起來,轟鳴就來自南邊,宋人那邊,米擒真韌脫口而出:“不好,宋人想先走……”
昨夜是有默契的,宋人直到黨項先動,才再動。
今日,默契沒了,有人也來說:“將軍,宋人這是慌亂了,今日追得近,所以他們想更快幾分而逃……”
“哈哈……將軍,無妨,宋人越是這般,越是不得持久,隻待咱們慢慢追去,明日定能追上……”
“把兄弟們都叫起來,他們既是要走,咱們也當隨後追去,且看他們能走到哪裡去!”米擒真韌也笑了笑,如那獵人在自己下的陷阱裡已然看到了那掙紮的獵物。
眾多黨項人自也在左右呼喊,動作倒是也快,安裝馬鞍,上馬整隊。
隻是事情有些不對,米擒真韌何等老辣之輩,一聽聲音就覺得不對,大喊一語:“遊騎呢?怎麼還沒回來?宋人馬蹄之聲似在靠近?”
左右之人連忙側耳去聽了聽,有些費解,好似……馬蹄之聲真在靠近。
頭前,當真有遊騎飛奔而回,遠遠就在大喊:“將軍,快準備,宋人回頭了!”
不是遊騎消息回得慢,是那宋人真會演,整軍之時,好似要往南去,不知怎的,忽然後陣變前陣,瞬間往北奔來了……
米擒真韌身邊,已然有人大呼:“不好不好,宋人是誘敵之策,將軍,我等當快走!”
快走?
米擒真韌翻身上馬,前後一看,一語說來:“宋人驚慌倉皇,此時是窮途末路,困獸之鬥,退不得,一旦退去,身後二三十裡便是往利,若是往利見得我等後撤,以為敗退,那定是軍心大變,打,隻待打一陣,宋人本是一路飛奔在逃,不過都是驚弓之鳥,隻管弓弦一響,他們自當失膽怯懦!咱們若是一走,反倒讓宋人軍心大作,不可為也!”
眾多米擒聞言,點頭無數,豈能沒有道理?宋軍逃命的時候,從來如此。
卻是米擒真韌哪裡知曉,今日這一番,他之馬力,早已不如宋人,若真是轉身而逃,哪裡又真逃得了?
那蘇武為了此刻,一環一環謀劃無數,豈還能讓米擒真韌逃了去?
就看得不遠南邊,宋騎當真轟鳴如雷,就到近前。
米擒真韌豈能不是長槍一挺,往前就衝?
月色皎潔明朗,但也並不能當真照亮多少人臉與目光,周遭看得清楚許多輪廓,不免也還是一股黑呼呼籠罩大地。
說時遲那時快,兩軍如此衝去,說到就到,說戰就戰。
黑夜裡,甚至分不清敵我,隻看得清楚方向,便是與自己方向相對的,自就是敵人。
殺,看不清楚人臉,看不清楚鮮血,一片亂戰之中!
無數兵刃隻管捅刺來去,落馬之人,無數馬蹄之下,那定是沒有活路。
米擒真韌入陣而去,當真也是悍勇非常,頭前一槍就搠落一人,隻是這一槍去再回來,馬步已然深入敵陣,隻感覺滿眼都是逆向之敵,多如牛毛一般。
黑夜之中,定睛觀瞧,看得到那長槍如林,若不定睛去看,隻能感覺到處處有什麼東西在晃動。
不知為何,米擒真韌陡然覺得胸腹一麻,渾身一軟,便是天旋地轉。
一切,發生得極快,甚至都不知道是如何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