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得那麼多,往前去就是,真去再聚兵調頭,怕是容不得了,隻管一頭紮去。
再來的這些無窮無儘的宋騎,當都不是那精銳了,肯定不是精銳……
定然不是!
來戰!且看你宋人還有幾分膽氣!
塵土,枯黃的草屑,殘肢斷臂與鮮血,成為肉醬一般的身軀,都交織在一起。
往利杞不知沒入了多少宋騎之中,也不知沒去多深多厚,他忽然覺得世界陡然一清淨,一切都變得很慢很慢,那揮舞的兵刃很慢,那奔馳的馬步更慢……
黑,無儘的黑。
身軀,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在地上動來動去,許是被馬蹄踩過,許是被馬腿踢飛……
還有那長槍路過,尋不到敵人,就往地上的敵人順手一紮。
片刻之後,一切塵埃落定。
再也沒有黨項人能從萬騎之陣衝殺而出,一個都沒有了!
馬步在勒,一切好似慢慢塵埃落定,不過一陣而已,劉正彥氣喘籲籲在喊:“暢快,殺得暢快,殺黨項就是暢快!”
蘇武慢慢調轉馬匹,讓自己在此麵相東北方向,去看那戰場,那戰場之中,宋騎、黨項騎屍橫遍野,乃至許多地方,雙方的血肉都交織粘連在了一處,許多屍首好似被放在鐵匠的鐵砧上千錘百煉了一般。
其中慘狀,著實難以形容。
蘇武一語來:“傳令,武將軍麾下之人,就地休息,也順便……救治一下傷員……”
傷員,也不知能有幾個僥幸之人還能被救治得活……
蘇武繼續來說:“其他人,下馬步行,牽馬繼續往大橫水方向去!嗯……與二郎說,休息一番之後,戰場要打掃,戰馬都要尋回來!乃至南邊米擒的戰馬,也要去尋!”
也怕武鬆不願多休息,要跟著繼續去打,有如此軍令,武鬆就得去乾了,武鬆豈能不知自家哥哥對於戰馬是何等看重?
說著,蘇武第一個下馬,牽馬就走,有時候也並不一定需要軍令處處傳達,就看蘇武的動作,一排一排的人隻管跟著做就是。
腳步不止,還當往北,如今,拚的就是意誌,雙方都是一樣疲憊不堪,隻管人也吃馬也嚼,但腳步不能停!
蘇武困乏之間,腦袋其實是空的,許多事都好似放電影一般在腦海裡轉,他好似想起了一件事,說是一個很久很久的時代裡,有一群吃不飽穿不暖的人,也是在寒冷徹骨的冬天,在那高麗人的地方裡,在山地之中翻山越嶺急行軍,不眠不休一夜奔去一百四十裡,那個地方叫什麼?三所裡?
好累……
蘇武甚至覺得自己都要累出幻覺來了,但他腳步依舊在走,一直在走,手中有一塊凍得梆硬的麵餅,蘇武時不時會想起來,下意識拿起來啃一口,然後又會忘記了手中還有一塊麵餅……
繼續走……
甚至有軍漢站著在走,雙眼卻閉,好似已然睡著了,甚至能聽到輕微的鼾聲,但腳步還走動……
蘇武渾渾噩噩之間,好似又想起了什麼事,糖,對,就是糖,軍中應該配糖,不論是蔗糖,還是甜菜糖,亦或者麥芽糖……
糖,是最直接最快速,能讓人補充體力的東西,這東西,天生就該多配發給軍漢。
哦,又想起來了,手中還有半塊麵餅,再啃一口,要問蘇武餓不餓,其實感受不到,不知道是餓還是不餓,但蘇武知道,得吃。
再來一大口,慢慢嚼了咽下去,水還是有的,就在身邊馬腹旁掛著,取下來喝一口……
喝完,蘇武又把半塊麵餅塞進身旁踏雪烏騅馬的嘴巴裡去,再從馬腹掛著的皮囊裡取出一塊麵餅來……
馬的牙齒,整齊非常,好似它們天生不需要做牙齒矯正,但是又黃又黑,著實不好看……
馬也要喝水,蘇武伺候著……
反正走著,忙忙碌碌著,做做這做做那,繼續走……
驕陽早已高高在掛,乃至漸漸往西略斜,隻是看似烈日,奈何並不十分溫暖……
“相公,黨項人,東北邊黨項人!”
不知哪裡在喊,蘇武猛然一驚,抬頭去看,是遠處奔來的遊騎。
“多遠?”蘇武猛然好似半夢半醒之中驚來就呼。
“十裡,就十裡!”
十裡,這個距離著實是近,這也是疲乏不堪之下遊騎的能力極限了,他們也奔不動走不遠了。
“上馬上馬!”蘇武喊起來,不免也是撕心裂肺,他翻身上馬去,定了定心神,左邊看看,腰刀,箭囊……
右邊看看,得勝鉤上長槍還在,後麵看看,短弓也在布袋裡。
都在,都在!
“走!”蘇武一聲大喊,馬步已出,踏雪烏騅,著實好馬,左右,還有三四匹備用。
不知誰人也喊:“願隨相公效死!”
京東軍衝陣必備口號!
稀稀拉拉再起幾聲:“願隨相公效死!”
好似又有更多人跟著也喊:“願隨相公效死!”
隨後,終於,滿場呼喊大作:“願隨相公效死!”
馬步好似鼓點一般,大地就是鼓,戰鼓爭鳴,鼓點密集如雨,在與將士們說,快,再快,再快些!
大地震天在響,戰鼓傳遍四野。
十裡外是誰?黨項本陣李良輔。
李良輔不知擔憂焦急了多久,他總覺得此番不同以往,和以往與宋軍打仗大大不同,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同,但就是一種感覺,一種莫名的感覺……
他豈能不疲乏?四千騎遠去,他越是擔憂,就越是要追得快些,他擔憂無數,便也期盼無數,期盼著一切順順利利,不要發生什麼不可預見之事。
偶爾也會自我安慰一番,宋軍而已,宋軍而已啊……
但他哪怕追得再快,也依舊約束眼前的大軍不可脫節,一定不能脫節,哪怕遊騎令兵派得再多,也要約束這兩萬多人前後都在視野之內。
也有那遊騎往回在奔,他們自也看到了往北再來的宋騎,他們奮力在奔。
許也不一定要真奔到,那宋騎轟鳴之聲,早已傳遍四野。
就算傳信的遊騎還沒奔到,李良輔已然知曉了,正在大喊:“傳令去各部,止步,快止步,列陣,以車架為營壘列陣!”
疲憊的令兵在奔,宋騎在來,慌亂之間,各部都在奔跑,那輔兵不斷抽打馬匹把車駕往此處去趕。
趕到差不多地方,就要卸下馬匹上的籠頭之物,再拚命把車駕擺好擺齊,一架一架,頭尾相接,儘量不留缺口,若是有那小小缺口,要快,飛快從車架裡搬出諸般雜物往那缺口去堵。
這戰法戰術,本是李良輔為女真之騎準備的,黨項頭前與女真試過一陣,五千人被四千騎打得丟盔棄甲,那女真之騎,當真不可力敵,所以,李良輔再來,就有了這般戰法。
沒想到,這般戰法,女真沒用上,倒是用在宋人身上了。
宋人來了,不知幾萬馬在奔馳,也不知那馬背上到底是多少騎士,隻管是山呼海嘯……
“快,再快,動作快些!”李良輔心急如焚不斷呼喊,眼前之車架營壘,連半邊都還未圍出來……
遠處,已然不是遠處了,宋騎越來越近了。
怎麼會這般?刹那間,李良輔在思索這個問題。
是遊騎斥候太累?是自己不該追得這麼快?
還是米擒往利不堪一用?說敗就敗?還敗得如此毫無消息?
到底是哪般?兩萬多人的隊伍,走得這麼久的路,絲毫不亂。處處都防備了,已然防備到這般地步了,如此謹慎非常。
何以還有破綻?
李良輔已然大喊:“騎兵前出,速去迎敵!”
來不及了,冀望於騎兵先去迎敵,先拖遝一番宋人,不然,這營壘怕是圍不起來了。
那邊騎兵得令,豈能不出?最後兩千騎了,離弦而去!真往那不知幾萬之馬的宋軍迎去。
忽然,這空氣之中,轟鳴之聲好似有變,李良輔連忙從馬背之上站起,一顆頭顱到處去轉,飛快在轉。
轉來轉去,轉得李良輔忽然心中一涼麵色一沉。
怎麼更北之地,也有騎兵奔馳而來?轟鳴大作,數量定是不少。
這都是怎麼回事?
連已然就要接陣的蘇武也忽然抬頭往更北去看,他看不到什麼,但他忽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完顏烏珠來了,完顏烏珠當真來了!
蘇武大喊:“兄弟們,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左右之騎,豈能不是士氣大作?
疲憊還在身軀,卻不在心裡,隻管兵刃在手,這回真是要大破黨項了,大破!
功勞都在眼前,一顆一顆的人頭,那是一串一串黃澄澄的銅錢。
黨項兩千騎,已然近前就到,瞬間雙方入陣,廝殺大作。
但這兩千騎,哪裡擋得住數萬之馬?何以這麼多馬都在奔?
因為隻要牽著韁繩奔進敵人步陣,沒有騎士的馬,那也是坦克一般的存在,隻管跟著韁繩牽引的方向橫衝直撞就是。
隻要沒有戰陣緊密,步卒,那就真是一個一個的靶子而已。
黨項騎入了陣,那些廝殺,蘇武絲毫不在意,他視野裡隻有前頭那連半邊營壘都沒有擺出來的黨項步陣。
什麼都不必想,一直往前去就是,一直往前!
長槍在手,一個又一個,不是騎兵,是步卒,是那滿臉都是驚恐的步卒,是那如何也躲避不及的步卒。
李良輔,就在步卒之中,他忽然雙眼微微發黑,好似有一股子涼氣衝到了腦門……
完了,完了,怕是真完了……
李良輔眼前這一幕,亦如昔日三年前老帥劉法眼前那一幕,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一模一樣!
放眼望去,騎兵無力,大陣在崩,四處一片驚慌失措!攏也攏不得,收也收不得……
那時候的劉法,許也是如此時李良輔一樣雙眼在黑,心中在念:完了完了,怕是真完了……
卻是李良輔還往北邊看一眼,他看到了,出現了,他認識,女真騎!
李良輔隻覺得自己站都站不穩了,身形就在搖擺,左右親兵,眼疾手快,立馬來扶……
扶得他馬背上坐正,一時間,竟是有些呆愣……
(兄弟們,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