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大軍繼續往北,蘇武在女真身後,左啃右食,臃腫之女真,卻依舊還是臃腫。
眼前去,就真是燕京了,燕京其實也擋不住什麼道路,因為燕京就是十字路口。
是女真人要開始想著往那邊突圍北去的十字路口。
蘇武屯重兵在此,且看女真人到底如何選,隻待女真人選定了,從這裡真正開始闖關而去,蘇武的大軍自也要跟著來動,一場大戰,似也一觸即發。
東京之中,童貫拖遝好幾日了,得往西北去,他被貶昭化軍節度副使,昭化軍便是金州,在西邊。
自也是有人來驅趕與他,乃至蔡京等人,皆被驅趕……
童貫也是無奈,當真要出城去了,往西出城。
出城之後,童貫倒也還在拖遝,他自是也急,乃至蔡京等人也都在出城,雖然方向不一,但蔡京的車駕卻還真繞了一圈也要再來見童貫。
兩人坐在車內,自是密談,哪怕周遭不遠許也有人盯梢,但此時此刻,自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各自拜彆也是禮節。
車駕之內,蔡京連連在問:“何以幾日去也,且不說什麼兵馬,那蘇武竟無半點消息來?”
童貫無奈來答:“許是女真事急!”
“女真事急?我看,是這如今,人心不古,什麼恩情,哪裡還值當?”蔡京如此,不是氣餒死心,他是要從童貫口中聽到一點真正讓人安心之語。
童貫倒也皺眉,世間之事,著實難測,蘇武要是得到密詔與書信當真不願來,那也是人心之常……
童貫隻管再說:“若真如此,你我,命也!”
“那程萬裡呢?京東可也還有兵馬!”蔡京又問,病急亂投醫。
童貫尷尬來言:“程萬裡……蘇武若是不願來,卻哪裡還指望得上程萬裡?”
程萬裡何許人也?童貫能不知?程萬裡但凡有這般的氣魄,那還指望什麼蘇武?
“你這輩子上下求索,以命相搏,竟當真一場空!真是笑煞人也!”蔡京有些惱羞成怒了,不免也是急火攻心!
童貫自也聞言不快,此時此刻,都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蔡京竟還在裝大,童貫哂笑一語:“哼,太師威勢大,這輩子起落幾番,權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門生故吏遍天下,天下無有太師不可成之事也?卻是到得如今,竟是沒有一人可以指望一二?反倒是我這閹宦,多少還有點指望……”
蔡京被懟了一語,當場勃然大怒,卻是怒這一下,陡又戛然而止,兩個老頭,麵對麵坐,眼前,誰又比誰高貴一籌?
蔡京深呼吸幾下,歎息:“唉……賢弟啊,你就說,那蘇武會不會來?”
童貫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慢慢搖頭:“怕是不會來了……”
一時之間,蔡京麵如死灰,坐在車駕之內,久久不語。
卻聽車外,又有人來,王黼梁師成,竟是此時皆至,都是火急火燎往車駕裡鑽,也顧不得什麼禮節拜見了。
王黼上車來,就是一語:“樞相,蘇武至何處也?”
蔡京隻把王黼一看:“未來!”
“啊?怎麼會不來呢?這可是蘇武一步登天之機也,他怎麼能不來?隻要他來,他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來日我等豈不也在他之下?這般怎會有人不來?蘇武當不至於愚蠢至此啊!”
王黼,有點腦子,想得透徹,知道但凡蘇武帶兵入京,定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王黼甚至也知道,蘇武隻要來,他王黼還得好生與蘇武賠罪一番,但隻要保得住性命,乃至多少還有點富貴,能留在趙佶身邊,保留一個來日再起的機會,哪怕給蘇武磕頭,隻要不是人前,王黼也磕得下去。
這般一步登天大權在握的機會,蘇武竟是不來,這不是愚蠢至極是什麼?
那燕京有什麼好?能比得東京好?
隻是王黼的腦袋不太多,蔡京的腦子更多一些,他幽幽一語來:“許那蘇武,不是愚蠢至極,而是比咱們都聰明一些……”
蔡京頭前本也是王黼一般想的,想著隻要蘇武得到了詔書,大義在前,豈能不飛身入京來?
河北之地,一片通坦,那蘇武騎兵快馬,不要多了,三五千就是,疾馳而來,幾日而已,入了東京,大事就定!
此時此刻,剛才沉默之間,蔡京多想許多,便也更想一層,蘇武不來,才是手中有籌碼,這個籌碼可以兌換無數次,蘇武真來了,那就是籌碼一把用完,這不一定是不聰明……
許是聰明至極。
王黼聞言,便是一愣,他自不解,一步登天的事都不做,這到底聰明在哪裡?
蔡京自也懶得廢口舌與王黼解釋。
倒是童貫幽幽一語也道:“是啊,許蘇武更有彆樣的謀略!”
便是再想一念,而今衣帶詔在蘇武手上了,那太上皇身體康泰,自也一時死不了,更不會被殺。
蘇武急著入京乾嘛?
乃至,蘇武入不入京,與眼前四人有毛線關係?
蘇武想入京就入京,想拖遝就拖遝,想多兌換一些好處隨時兌換,想什麼時候入京來一步登天就什麼時候入京來一步登天!
眼前四人,是死是活,是大權在握還是遠走他鄉,對蘇武有什麼影響?
童貫倒也明白了蘇武為何不來,也更篤定,蘇武肯定不會來了!來得太快,蘇武反而虧大發了去,不來,蘇武才真能利益最大化,可以賺個盆滿缽滿的政治利益。
蘇武不會來了!
童貫一時之間,精氣神全無,眼神也渾濁不堪,一口氣長長歎出,瞬間好似老了十歲,不免是罷了罷了……
王黼呆愣當場,便是知道,蘇武真不來了!
那……
王黼又看梁師成去,若說童貫是蘇武的義父,那梁師成就是王黼的義父……
梁師成竟是已然淚流滿麵,還在開口:“童相公何以不再去書信說項一二……”
童貫看了一眼梁師成,懶得多言,四人在車內,雖然是同病相憐,但蔡京是個什麼好人嗎?
梁師成,童貫又何曾看得起他?同為閹宦,童貫賣命搏的前程,梁師成算個什麼東西?
誰人眉眼之下,會沒有高低之分?更何況同一類人的不同待遇?
王黼?
王黼就是個傻逼!
童貫擺手了:“都下車去吧……該去何處去何處,此一彆去,此生怕是再也不見了,諸位多保重!”
卻是三人,沒有一人此時此刻當真下車去,倒也不是還有許多僥幸之心,就是不下車,何也?這車駕一下,天各一方,塚邊枯骨爾,唏噓也好,恐懼也罷……
反倒是童貫這車裡,竟真能讓人有片刻安全感……
當然,王黼也還有僥幸之心,一語說來:“樞相當可還想想辦法啊,昔日樞相掌樞密院,那是軍中大小軍將,何人不以樞相馬首是瞻?那蘇武靠不住,自也有旁人啊,而今裡,隻要誰願意領兵衝入東京城來,那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京畿之兵,不可戰也!”
童貫陡然一笑,氣笑的,便道:“那倒是不用太遠,京畿有一彪捷勝軍,要不你去軍中說項一二?且看那些軍將,敢不敢往京城裡衝殺去?”
“當真?”王黼陡然大喜,身形在動,好似當真就要起身去提捷勝軍殺入皇城!
大喜之下王黼去看三人,隻看三人,一個個用那種看傻子的眼神來看自己,他也不是真傻,陡然又想明白過來,要是捷勝軍能乾這事,童貫豈能在這裡坐著等蘇武?
“救命啊,樞相救命啊!”王黼竟也淚如雨下,這京城一走,死也死也!
為何王黼這麼篤定自己要死?
昔日太上皇起心動意,要換儲君,王黼在旁,真說過投其所好之語,否則當初,耿南仲也不必在王黼麵前百般去求,那送的大禮,不知裝了多少車駕。
頭前女真圍城,耿南仲第一個就去把王黼的家給抄了,豈不也是大出一口惡氣。
這還能不死?
王黼倒是也覺得自己冤枉,那時天子一時起心,王黼怎能不跟著附和幾句?後來不也偃旗息鼓了嗎?
隻是,這又能向誰人去解釋?
王黼大呼救命!
童貫歎息連連:“我自己都自顧不暇,何以救命?走吧走吧,都走吧……”
三人自還是沒急著走,黃泉路,急什麼?
卻是陡然之間,又聽得車外就那馬蹄在奔,童貫稍稍掀起車簾來,往車外看了一眼,一隊來騎,不多,一二十號而已,也沒什麼甲胄之物,卻是一眼看去就知,軍漢,從北邊過來的……
童貫陡然雙眼精光一現,多看幾眼,那十幾騎當真奔他這車駕而來。
童貫連忙爬起身來,往車外去下。
車內三人,那也動作飛快,跟著童貫連忙下車,王黼還擦了擦眼眶,跟在童貫身後連忙就問:“樞相,是不是來了?”
“休要再聒噪了!”童貫實在懶得理會他,隻看那隊來騎。
“好好好!”王黼連連點頭,更是連連抬袖擦拭麵龐。
來了,領頭是一個長手長腳、尖嘴猴腮的漢子,翻身下馬來,自也認識樞相是誰,幾步近前,躬身一禮:“樞相,借一步說話!”
童貫點頭,往不遠走去,那尖嘴猴腮的漢子跟隨在後。
走得二三十步才止,蔡京、梁師成、王黼,那自是目光跟去,一眼不移,還有王黼激動開口:“是不是來了?”
蔡京也是一語來:“你這廝,當真莫要聒噪!大事當前,當泰然自若!”
“哦哦,知曉知曉!”王黼再是連連點頭。
自是真來了。
二三十步外,那尖嘴猴腮的漢子開口:“末將京東軍下,夜不收營指揮使時遷,拜見樞相!”
“我倒是見過你啊……記得你這模樣!”童貫點頭來,又問:“所為何來?”
時遷開口:“蘇相公有令,帶來一語,辦一件事!話語是……恩相容罪,外敵事大,內爭可緩。辦的事,便是帶樞相往燕京去!”
童貫心下一鬆,他自己想跑,那是跑不了的,那皇城司的人手豈能不在左右監視?
乃至一路去,各地官府,豈能不盯著看著……
還有就是,要動手殺他的人,自也就在周遭等著跟著……
但蘇武派人來了,童貫要脫身,許就不難了……
童貫豈能不心下一鬆?隻是他又問:“此般接我往燕京去,豈不是抗旨之罪也?”
時遷搖頭來:“那末將不知,隻管是蘇相公怎麼吩咐,末將就怎麼做。末將隻知道,我家相公,向來義薄雲天,豈能坐視樞相蒙難?”
童貫其實自己也明白,蘇武如今,天大的籌碼在手,彆人不知,童貫豈能不知,蘇武本也是那膽大包天之輩,豈能當真在乎這點小小抗旨之罪?
來日隻怕蘇武要抗的旨,多了去了。
一時間,童貫莫名也想到了自己年輕歲月,那時節,天子從東京快馬派聖旨到西北前線讓童貫撤軍,他在軍陣之前馬背之上,隻把聖旨往靴筒裡一插,一語說來與出征的全軍:“官家激勵諸位奮戰!”
想到這裡,童貫莫名臉上有笑……
一輩子,竟就這麼過完了……
童貫問一語去:“你帶多少人來?”
時遷答話:“眼前十八號人,還有百十號人在十幾裡外等候,不靠城門來,便是掩人耳目,皆是虎狼之輩,樞相放心,自護得樞相安然到燕京!”
“好,好啊……”童貫稍稍把頭偏過去,抬起袖子微微一拭,不免也有幾滴老淚來。
“我家相公還有私密一語!”時遷附耳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