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組成彆人眼中[最完美的雙胞胎],是什麼體驗?
在聚會上,兩人總是被湊到一起,被彆人議論、調侃,或者說觀賞
幼兒園裡被安排睡在一張床,一起上台主持活動、表演節目,一起合作為其他小朋友示範.
這種體驗並不好,自己仿佛是擺在展台上,時不時為投資者展示性能的玩具新品.
“你們真的不是親姐妹?”
“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
“跑步是姐姐快還是妹妹快?”
“小蟬羽和小遙加你們倆畫畫填的顏色也一模一樣哦。”
大人們的議論有時候帶給她挫敗感,有時候又帶給她信心,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緒,至今回想起來,依然令人感到羞恥。
相對的,當她每次帶著好奇去觀察這位非血緣的雙胞胎時,看到的永遠都是過份的沉靜。
為什麼她可以對這些事毫不在意呢?
就因為比她大半歲?
為了在這方麵不輸給小龍造寺,小鳳凰院有樣學樣地將情緒從表情上剝離,慢慢變得穩重起來。
在這之後,係鞋帶的方式、紮辮子的手法、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腔調,不知不覺,小鳳凰院和小龍造寺兩人變得越來越協調,即便不刻意去模仿,也能和小龍造寺做出同樣的反應。
一年級參加夏季遠足時,她們在同樣的地方被蚊子叮了個小包,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小包上用指甲掐了一個小十字來止癢,又同時在側包裡拿出了止癢膏.
這是她們第一次因為過於巧合的同頻,相視而笑。
隨著時間推移,小鳳凰院發現她和這位龍造寺小姐姐之間湧現了越來越多的共同點。
在宴會裡穿上了同款裙子、在餐廳選擇同樣的套餐、給對方送一模一樣的交換禮物
同樣喜歡看百科全書、喜歡看凡爾納、笛福、喬納森·斯威夫特的幻想、喜歡英格瑪·伯格曼、埃裡克·侯麥的那些看不太懂但感覺很舒服的電影
同樣討厭市儈的家庭教師、討厭充滿說教的家族活動、討厭像商品一樣被展示的聚會.
同樣向往自由的日常、喜歡正義的夥伴、同情受苦的人們、鄙視為富不仁的惡人
兩人同聲同氣、同喜同悲、同憎同愛、同譽同榮.
無數次的會心一笑,讓不怎麼健談的小龍造寺慢慢打開了話匣子,和她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摯友。
從此,她們倆開始真正接受被其他人看作最完美雙胞胎的生活。
【院寺雙璧】這樣的稱號,也在家族圈子裡不斷被旁人提起。
榜單上的一二名、操場中的接力跑、聚光燈下的雙人舞、圖書館裡的專屬座.
無數的回憶.
可惜
是什麼時候分道揚鑣的呢?
一個人哪怕隻是微笑或者打哈欠,都能感染到周圍的人。
而和一個極有主見的人天天在一起,是一種災難。你會不自覺地被那個人所構成的穩定氣候環境所同化、影響、吞沒。
不滿5歲就開始學習龍造寺表情管理的鳳凰院,在升到小學六年級時終於意識到,[鳳凰院遙加]一直以來,都隻是在試圖成為[龍造寺蟬羽]的半身,仿佛鏡子裡的那道虛像。
她不想隻是模仿龍造寺蟬羽,成為一個合拍的偽物,也不想被【院寺雙璧】這個名字束縛住,成為所有人口中的二分之一。
本來她們就不是同一個人。
比起裙子,她更愛穿寬鬆的褲子。
比起綠茶蛋糕,她更愛紅茶布丁。
比起看軟科幻電影,她更愛靈異片。
比起龍造寺喜歡的,她更愛心理學社會學的實驗報告。
鳳凰院開始了自我的革命,她通過大量的閱讀,摸索著自己真正的喜好。
兩人同聲共氣的場麵少了,各行其是的情形多了。
“遙加,你是厭倦了這場朋友遊戲麼?”
“嗯,如果蟬羽你也覺得是遊戲,早點結束更好。”
於是,她成了拆組的叛徒。
可是,連真正的雙胞胎,都會產生嚴重分歧,何況是她們呢?
就拿助人為樂這事來說,
龍造寺一直以來主張親力親為,但她更愛花錢讓更專業的人把事辦好。
龍造寺習慣於高介入度的一次性示範實踐,她更願意做低介入度的長期知識滴灌。
不知從何時起,贏下龍造寺蟬羽,變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哪怕不認真備考,她依然可以穩壓龍造寺蟬羽一頭。
在各種龍造寺不擅長、不喜歡的領域取得成績。
她的微《玻璃溫室》拿下全國小學生組唯一金獎,而龍造寺的《大漠野火》成為了入圍作品。
在全國沙盤設計《未來理想城》比賽中,她以柯布西耶的光輝城市設計為底板,以黃金分割率和碳中和為核心設計的融合型微社區方案,贏下了全年齡組第一名,而龍造寺主張去掉所有圍牆、去掉銀行和實體商業、建築大量使用透明玻璃的透明之城方案落榜。
鳳凰院很清楚,幫助自己贏得獨立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這個社會的集體意識形態。
自己正在迎合大他者的凝視和掌聲,而龍造寺蟬羽,一直試圖對整個世界進行穿刺治療。
這個世界最能接受的,永遠是改良式的平衡優化,而不是破壞性的革命重構。
可是,贏下龍造寺,就代表自己從她的影響中逃離出來了嗎?
沒有她甚至又陷入了更大的困境,她隻是換了一個抽象的對象塑造自己。
她明白,早日實現【製強援弱】這個人生課題,是對自己、對龍造寺最好的回答。
可是,真正做到這點,談何容易呢?
自我否定,以及對整個社會的厭棄情緒包圍了她,編織成了密不透風的絕望,令她窒息。
然後她遇到了比這個社會更巨大的他者.
“我隻是在追求抽象的同時,又想具體的活著。”
“鳳凰院,你的人生課題的崇高度,在我這裡至少排前三。”
“如果能夠幫得上忙,我會竭儘所能,去幫助你。”
“鳳凰院同誌,你已經是我的朋友了。”
這樣高密度的存在,從未讓她感到被束縛的焦慮。維也納的那個夜晚,他的話語組成了一根拐杖,幫她從存在困境的泥潭裡徹底抽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