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神道時代的最後一座神殿。”為首劍修的甲胄突然滲出金血,“當年青童天君斬落自己的神道權柄,就埋在那裡。”
陳平安望著冰層下的神殿,古劍突然發出清越劍鳴,劍光所指之處,冰層竟開始融化,露出殿門上的七個古篆:“人間燈火處,神道不敢臨。”
“走。”陳平安將古劍插入腰間,碎瓷與古劍共振的光芒照亮山道,“去看看,青童天君留給人間的最後一道護身符。”
劉羨陽啐掉刀上的冰渣:“老子倒要看看,神道的墳裡,能不能長出人間的花。”
陳靈均蹦跳著跟上,鑄劍爐裡突然飛出火星,在雪地上畫出劍塚的方位:“阮秀姐姐說,火神宮的真火能燒穿冰層!”
顧璨望著陳平安的背影,鬼物鎖鏈突然化作人形,對著倒懸山劍塚跪下:“東臨家的債,今日才算真的清了。”
崔瀺縮在狐裘裡笑出聲,袖中滑落的棋譜上,新落下的棋子正對著冰封神殿的方位:“青童天君啊青童天君,你當年斬落的權柄,終究還是成了人間的劍。”
倒懸山的劍鳴如萬馬奔騰,震得積雪從萬仞峭壁簌簌而落。陳平安握著那柄刻著“靜”字的古劍,劍穗上凝結的冰晶竟映出驪珠小鎮的倒影,恍惚間似見齊靜春負手立於渡口,朝他輕輕頷首。
“這劍條認主了。”崔瀺的狐裘被劍風掀起一角,露出內裡繡著的山水紋,“當年青童天君斬落神道權柄時,特意在劍塚留了十三柄問心劍,專等人間來的泥腿子。”
為首的北俱劍修甲胄上的“守”字突然大放光明,他收劍抱拳,眼中金芒流轉:“劍魁有令,若陳平安能接住老劍條的問心三劍,便開冰層引他入神殿。”
“問心三劍?”寧姚的正陽劍輕輕一顫,劍鳴與山腰間那柄鏽劍共振,“是倒懸山傳承千年的劍試?”
陳平安撫過劍柄上的殘詩,碎瓷在袖中發燙:“齊先生說過,問心不問劍,問的是握劍的手是否乾淨,心中是否有光。”他望向十八位劍修身後的萬柄古劍,“但既然是北俱蘆洲的規矩,我接下便是。”
第一劍從山左襲來,劍身刻著“蠻荒”二字,劍風裹挾著遠古妖血的腥味。陳平安不閃不避,天真劍與“靜”字古劍交疊,劍光中浮現出李寶瓶在渡口守望的身影,生生將妖血劍風震成齏粉。
第二劍自山右斬落,劍柄纏著枯死的桃枝,劍鳴中竟有童蒙讀書聲。陳平安閉目回想小鎮學堂的木桌椅,碎瓷願力化作書聲琅琅,桃枝劍突然發出清越劍鳴,劍尖垂落指向他心口:“過了。”
第三劍懸在頭頂,劍身無字,卻映出陳平安眉心未褪的天道紋。劍修們同時屏息,隻見他突然輕笑,將古劍插入雪地:“這第三劍,該問倒懸山的老劍條——神道傾頹後,人間劍是否還要替天行道?”
萬柄古劍同時震顫,那柄無字劍突然化作流光沒入他眉心。為首劍修甲胄上的金血突然沸騰,單膝跪地:“劍魁有請,入冰神殿。”
冰層開裂的聲響如天道崩碎,陳平安踏足神殿的刹那,萬道霞光自殿門古篆湧出。殿內冰柱上懸著十三座青銅神龕,每座都供著半截斷劍,劍鞘上凝結的不是冰,而是人間燈火的虛影。
“這是青童天君斬落的十三重神道權柄。”崔瀺的指尖劃過神龕,玉牌上的蛇形紋路突然逆轉,“當年他自囚驪珠洞天,便是怕這些權柄淪為妖族嫁衣。”
顧璨的鬼物鎖鏈突然繃直,指向中央冰台:“那裡有青童天君的遺骨!”
冰台之上,盤坐的骸骨身著青衫,發間插著桃花,胸口嵌著半塊碎瓷——與陳平安手中的本命瓷分毫不差。骸骨掌心刻著小字:“神道留人間,半瓷鎮千秋。”
“原來齊先生的本命瓷,是青童天君當年種下的道種。”陳平安將碎瓷按在骸骨掌心,兩道流光相觸的刹那,神殿穹頂浮現出驪珠小鎮的全貌,“他二人早就算好,要用人間願力重鑄神道。”
話音未落,冰層外突然傳來骨舟碎裂聲。東臨野的頭顱被鎖鏈拽入神殿,眼窩中的濁氣卻盯上了青童天君的遺骨:“陳平安,你以為拿到遺骨就能掌控神道?七虛宗的鎖魂幡,早就在北俱地脈種下了——”
“種下了因果?”崔瀺突然甩出半卷棋譜,棋子化作桃花釘入地脈,“你忘了,北俱劍修的血,早與地脈共生。”
十八位劍修同時拔劍,甲胄上的“守”字連成北鬥,將試圖奪骨的東臨野殘魂釘在冰柱上。顧璨的鬼物鎖鏈趁機絞碎濁氣,卻見殘魂消散前,眼中倒映出周密的身影——他正站在倒懸山另一側的骨舟上,手中握著染血的《歸墟密典》。
“周密要借青童天君的權柄,打開第十四座天門!”阮秀的火龍突然撞破冰層,琉璃燈照亮密典上的血色篆文,“他要讓蠻荒王座淩駕於神道之上!”
陳平安望著遺骨掌心的碎瓷,突然福至心靈。他將“靜”字古劍插入冰台,劍尖與十三座神龕共鳴,每柄斷劍都飛出一道流光,在他眉心組成天道羅盤:“齊先生,青童天君,你們留給人間的,從來不是神道權柄,而是握劍的勇氣。”
羅盤旋轉的刹那,整個北俱蘆洲的地脈突然亮起,倒懸山的萬柄古劍齊齊出鞘,化作流光彙入陳平安的劍域。寧姚看著他周身浮現的十三重劍影,突然想起劍氣長城的老劍條曾說:“當人間劍修敢向天道問心時,便是神道重鑄之日。”
“陳平安,”崔瀺的笑聲混著劍鳴,“現在你該明白,為何青童天君要在驪珠洞天種桃樹?因為人間的香火,從來比神道的權柄更燙。”
冰層深處傳來轟然巨響,周密的骨舟群在劍域中崩解,他的身影卻透過冰壁冷笑:“你以為守住了神道遺骨,就能擋住十四境?”他抬手揮出妖血,竟在冰壁上畫出第十三座天門,“看清楚了,這才是蠻荒的天道!”
陳平安突然將碎瓷與古劍同時刺入冰台,十三道流光化作劍網籠罩天門:“齊先生說過,人間的路,從不需要天門。”劍網所過之處,天門崩解成萬千光點,每點都映著寶瓶洲的桃林、劍氣長城的斷劍、大驪鐵騎的旌旗。
當最後一道妖血被劍風絞碎時,青童天君的遺骨突然化作流光,融入陳平安的碎瓷。碎瓷表麵浮現出完整的小鎮圖景,連當年齊靜春未寫完的《問心篇》,都在瓷底顯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