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桌椅板凳,文房四寶和數不清的文案,窗外是明媚的陽光和鬱鬱蔥蔥的園林,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充滿活力
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那麼熟悉,那麼安寧。
或許是一個美好的夢?
隨著日頭轉動,陽光照入室內,也有些刺眼,趴在桌上的段康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所見的一切都和夢中所想的一模一樣,讓段康愣在了當場。
這是熟悉又陌生的環境,這是兒時的記憶,也是七十年前的司天監古樓一角的書房。
恍惚之中段康低頭看了看,心頭頓時一驚,好小好稚嫩的手!
小小的雙手趴在桌上,一側被臉頰壓出的紅印上還沾著口水,一側的小手上滿是墨跡,連指縫隙都被染黑了,而趴著的桌麵上,一篇沒有抄寫完的文書被壓得滿是褶皺。
“吱呀~”
木樞轉動的開門聲就像是某種信號,段康幾乎一下子就從迷糊狀態清醒過來,心中條件反射地在恐慌中抓起桌上的筆,然後裝模作樣地立刻開始抄寫文書。
未曾改造的舊古樓老式木門,熟悉的開門聲,當門被開到最大,外頭站著一個板著臉的中年人,一頭長發還挽著發髻彆著木簪。
那人隻是在門外看著,段康的心跳就不由地加快,臉上也滲出汗來,握筆的手卻儘量穩當,一個字一個字寫下去。
“哼!臉上的口水印擦擦再裝也不遲!”
段康暗道一聲糟糕,但明知被拆穿也不敢亂動,依舊沾墨寫字,甚至不敢轉頭去看門外。
門外的人看著裡麵的孩子這幅樣子,臉上的神色也露出幾分無奈,隨後走入室內沒好氣道。
“讓你抄文三十卷,既是懲罰,也是讓你多學多看,能學多少就學多少,朝廷又要改製,異查局已經裁撤得沒多少人手了,就算是司天監,以後也未必能留下來”
段康此刻心中竊喜,那太好了,司天監沒了我就不用學這些東西,不用整天抄這些文書了!
不過年齡雖小,但段康至少不笨,知道師父喜歡聽什麼不喜歡聽什麼,此刻一邊寫字,一邊忍不住說了一句。
“那人們種地總要用曆法的吧?”
“是啊,就算司天監沒了,曆法還得有人做,所以讓你能學多少是多少,還有關於另一麵的事.”
師父在說什麼,段康這會似乎沒聽進去,他隻是想著,也就是說司天監沒了我還得苦
段康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一邊的中年男子歎息著搖頭。
“餓了吧,先不寫了,給你帶了吃的。”
這時候段康才發現,師父另一隻手中還提著一個籃子,剛剛太緊張都不敢看,此刻見到師父提起籃子放桌上,頓時就連菜香味都飄了出來。
段康臉上頓時露出欣喜,心中更是暖暖的,師父還是疼我的,明明罰我不準吃午飯,可是午時一過就帶著吃的來了!
“師父最好咯!”
段康放下筆歡呼一聲,迫不及待湊到籃子那掀開布罩,裡麵是一隻紅花大碗,半碗露著白米,半碗露著菜肴,塞得滿滿當當還壓著一隻雞腿。
“有肉,師父師娘最好了!”
段康再次歡呼一聲就端起碗開始吃了起來,而一邊的中年男子則看著桌上那些弟子抄的文書。
不過吃著吃著段康的眼睛就濕潤起來了,似乎淚水怎麼也止不住,也讓中年男子詫異看向他。
“怎麼吃得好好的就哭了起來?”
“沒有,就是太好吃了”
“哭什麼,又不是以後沒得吃了,學好本事,就是司天監沒了,也餓不死你!還有這文書,都很重要,你抄的同時也得給我記,剩下的這兩天給我抄完!”
段康哭得更傷心了,“嗚嗚嗚”個不停,他覺得溫度似乎冷了許多,覺得環境也安靜了不少,甚至漸漸生出一種恐懼感
“咳咳咳咳.哭,哭什麼.”
一個虛弱的聲音似乎是在斥責,段康一下睜開眼睛,麵前是一張病床,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那,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哭什麼哭?這麼大個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
“師,師父?您,您怎麼了?”
段康問的時候還有些茫然,但話問出口,似乎一下子都明白過來,潮水般的記憶湧現,這已經是三十多年後了。
看著病床上的師父,段康此刻的淚水更加抑製不住,明明近在咫尺,卻好似距離師父越來越遠。
床邊弟子一臉茫然無措和驚慌的樣子,倒是讓床上的人露出幾分笑容。
“人,終有一死.老夫,也到了這一天了,都不要哭.隻是隻是不知你們以後何去何從”
段康伸手抓住師父的手,抓得很緊,生怕對方離去,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此刻虛弱的老人,而這時候他的餘光也見到,病房裡還有彆人,除了他坐在凳子上,背後還站著一群人,全都在偷偷抹淚。
一些現狀的信息也自然而然浮現心頭,如今正是又一次激烈改革的關口,司天監幾乎已經被打為舊時代的封建糟粕了!
這時候,有人急匆匆從外頭跑入病房內,人才到就忍不住喊了起來。
“院長,上頭的文件下來了!保留司天監,保留曆法編撰監察製,不過異查局徹底裁撤,所有文書資料交由相關部門審查後酌情保留”
床上的老人似乎有些激動起來。
“好司天監還在.好,咳咳康,康兒記,記得藏,藏,三,三十卷正稿.”
話似乎還沒說完,床上的老人已經沒了動靜,段康渾身微微顫抖著,已經感受不到老人的脈搏,淚水也再一次糊住了他的眼睛。
再睜眼的時候就是司天監大改製了,各種人員出入,也有各種交接,堆積成山的文件有許多都被清出去,畫麵閃動得十分亂,晃得段康又慌又無奈,似乎曾經熟悉的一切都在快速變化,更有種沒有承諾的強烈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