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東岸,波光粼粼的湖麵在月光下閃爍著細碎的銀光,好似無數細碎的銀鱗在舞動。
枕流軒。
這座臨湖而建的三層竹樓,湖水正是引自太液池,遠看如浮在水麵的青箬笠。
樓體全用湘妃竹搭建,竹節處滲出琥珀色竹瀝,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簷角懸八隻青銅魚形風鈴,風過時發出流水般的叮咚聲,與樓下湖水拍岸聲相映成趣。
這裡,或許稱不上京城最奢華高檔的酒樓之一,卻絕對是最文雅且風景最為秀麗的酒樓之一。
平日裡,不少外地文人墨客懷揣著對京城的憧憬與向往,慕名而來。
他們喜歡倚靠在窗邊,目光悠悠望向遠處太液池的旖旎美景,再悠然喝上一壺這裡獨有的竹葉青。
那醇厚的酒香仿佛帶著一種神奇的魔力,能瞬間點燃他們心中的靈感火花,引得他們詩興大發,揮毫潑墨,留下一篇篇傳世墨寶。
如今,夜色早已深沉,萬籟俱寂。
枕流軒雖並未歇業,卻已不再接待尋常客人。
因為今夜此地已被人包場,成為一處私密的所在。
一名中年男子端坐在竹樓三層。
他身著樸素便服,卻難掩一身與生俱來的官威。
此時,他坐在窗邊,月光透過竹窗灑在他臉上,映照出幾分悲戚與憤怒交織的複雜神情,他正苦悶地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酒,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著無儘的痛苦。
在枕流軒裡裡外外,早已布滿了官差衙役,他們神色肅穆,嚴陣以待,阻止任何旁人靠近。
因為這名中年男子身份特殊,他不是彆人,正是順天府尹,周泉!
“噠噠噠!”
伴隨著一陣急促而又沉穩的腳步聲。
順天府衙的捕頭匆匆來到周泉身邊,微微俯身,恭敬地說道:
“大人,禁軍的席榮大人來了。”
周泉聞言,微微抬了抬手。
捕頭心領神會,迅速退下,很快便帶著席榮走了過來。
誰能想到,席榮之前口口聲聲說要去買馬司驗收戰馬,實際上卻悄然來到了此處。
隨著席榮到來,周泉頭也不抬,聲音低沉而帶著幾分壓抑的憤怒,沉聲說道:
“我兒平日裡雖說頑劣了些,但也從未招惹過那些我們惹不起的人。”
“可偏偏那夜,他為你出頭之後,卻慘死在青樓之中。”
“席榮,這件事你可脫不了乾係!”
說到此處,周泉將手中酒杯重重地放在桌案之上,發出一聲沉悶而又響亮的悶響,仿佛在宣泄著心中的滔天怒火。
席榮微微皺了皺眉,顯然對周泉這話極為不悅。
但他強忍著性子,緩緩坐在了周泉的對麵,耐心解釋道:
“周大人,令公子當夜確實和我一同飲酒,也曾幫我用靴子砸過那梁進。”
“但之後我們便分開了,我去另外一個朋友家赴宴,令公子後來發生的事情我確實並不知情,這一點我已經跟你解釋過許多次了。”
周泉冷哼一聲,聲音裡滿是不滿與懷疑,顯然對席榮這番話並不買賬。
席榮見狀,繼續說道:
“當天,令公子就隻跟梁進有過衝突。”
“而你們應天府衙門調查了這些天,除了梁進沒調查過之外,也並未調查出任何其他線索。”
“顯然,令郎必定是梁進所殺!”
“我知道這件事同我多少也算有所關聯,所以今夜我已經將梁進帶出來了。”
“到時候周大人對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說到這裡,席榮語氣微微放緩,試圖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周大人,那梁進再怎麼說都是我手下的兵,我把他交給你已經展現出足夠的誠意,還望你能給我席榮麵子,將這件事就此平息。”
“若是這件事出了差錯,以後統領大人如何看我?以後我手下上千兵卒又如何看我?你應該很明白。”
說到這裡,席榮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一杯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周泉的麵前,而他自己則抬起另外一杯酒,做出敬酒的架勢,試圖以此來安撫周泉的情緒。
席榮等了片刻,見周泉沒有任何反應,便打算先乾為敬。
可就在席榮要喝下的時候,周泉卻突然伸出手,按住了席榮的酒杯,冷冷地說道:
“不用急,等我先審問了那個叫梁進的小兵再說。”
“如果他真的是殺害我兒的凶手,此事我可以不再跟你計較,那梁進我也會親自將他碎屍萬段。”
“若他不是真凶,而隻是你隨便拉出來的一個替罪羊,那這件事可沒這麼容易善罷甘休。”
說到最後,周泉雙目直視席榮,表達了他心中的不滿和堅定的態度。
席榮聞言,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的麵上依然保持著謙遜的笑容,可他的眼底卻已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自己堂堂禁軍營將,本大可不必給眼前這個順天府尹如此大的麵子。
但奈何周嘉澤之死,惹得這個順天府尹甚至找到了朝中某位位高權重的重要人物,那位大人物特意叮囑席榮一定要配合周泉。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席榮才一直忍耐至今。
這時,周泉又再度開口說道:
“聽說,那個兵是六品武者?”
席榮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說道:
“他已經不是兵了,在白日裡已經升任旗總,否則我也不必搞得如此麻煩。”
“周大人放心,六品而已,對我的朋友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席榮在江湖上,結識了許多三教九流的朋友。
那些朋友大多認錢不認人,隻要價錢合適,專門樂意幫京城中的權貴們乾一些見不得光的臟活。
今夜,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將會有一名五品武者和兩名六品武者去對付梁進。
周泉眉頭緊皺,憂心忡忡地說道:
“事關殺害我兒的凶手,我又怎能放心?”
“我要的是審問出真凶,而不是將人滅口。”
“我的人也會去跟進,隻求萬無一失!”
席榮無奈地聳聳肩,周泉要派人就隨他去,他也懶得過多乾涉。
反正不管怎樣,他隻想要在今夜徹底解決問題。
他要平息周泉對他的怒火。
同時,也要發泄他自己對梁進的滿腔怒火!
隻要梁進死了,他心中的怒火自然也就會隨之消散。
這時。
一陣焦急而慌亂的腳步聲驟然響起。
隻見捕頭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神色慌張,腳步急促。
周泉抬起頭,滿臉疑惑地看著捕頭。
捕頭卻忍不住偷偷看了席榮一眼。
周泉當即臉色一沉,聲音低沉而威嚴地說道:
“他不是外人,有什麼就直說。”
捕頭這才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
“大人,我們之前清場的那片區域,好像有些不對勁……”
周泉不耐煩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喝道:
“到底怎麼回事?”
捕頭嚇得渾身一顫,這才急忙一五一十地儘數說出:
“我手下弟兄們彙報,說是有許多武者在那附近出現。”
“甚至可能有一些武者,已經進入了我們清場的區域。”
“那些武者武功高強,並且人數眾多,大部分武者我們甚至搞不清他們究竟屬於何方勢力?”
“粗略估計,人數恐怕……有好幾百!”
聽到這話,周泉和席榮的心頭都猛地一沉,好似被一塊巨石狠狠擊中。
兩人互相迅速對視一眼,這一刻,他們都難免懷疑是對方安排的人。
可當看到彼此眼中都是滿滿的迷惑之後,兩人也終於意識到,情況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
居然有一些不是他們雙方勢力的武者參與進來了,並且人數還如此之多!
這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
正當兩人想要發問的時候,隻聽捕頭麵露極度惶恐之色,聲音顫抖地說道:
“甚至……甚至……還有兄弟說,他們看到了……”
“看到了緝事廠和六扇門的人,似乎也在朝著這邊趕過來了!”
一瞬間,周泉和席榮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什麼?!”
周泉的心中頓時慌亂如麻。
他身為應天府尹,深知知法犯法的嚴重後果,尤其此次要收拾的還是一個禁軍旗總。
這件事若是被緝事廠或者六扇門的人發現,那他的仕途必將麵臨巨大的危機。
即便最終能保住官位,可他也會落下把柄在彆人手中,以後隻能任人拿捏,成為彆人手中的傀儡。
當即,周泉焦急地問道:
“那裡到底出什麼事了?”
“為什麼惹得這麼多人過去?”
蘇家布坊那片區域,按理來說平日裡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
可為何偏偏今夜,竟然出現這麼多奇怪武者?
以至於連緝事廠和六扇門都驚動!
周泉當然不信這跟梁進有關。
區區一個小旗總,哪來的那麼大能量,能引來這麼多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