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
目力所及,儘是青黑與暗沉的磚石堆砌而成的連綿屋舍。
孟廣粗糙的手掌按在腰間冰涼的刀柄上,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身後跟著三名心腹手下,正順著街道迅速前行。
他們的目標,是那座矗立在城市最中心,如同巨大黑色墓碑般的殿宇。
它的輪廓在灰蒙蒙的天幕下顯得格外龐大、猙獰,殿頂尖銳的簷角如同巨獸的獠牙,無聲地刺向那片令人窒息的昏黑天穹。
“那裡頭,盤踞著一個高手。”
孟廣的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令人心慌的寂靜,卻又迅速被周圍的死寂吞噬了大半:
“我們過去,探探它的虛實。”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身後三人緊繃的臉:
“若它還在,看我手勢,立刻分散逃!”
“記住,繞著那些牆根跑,能拖多久是多久,用命給寨主創造機會!”
“反正在這鬼地方,死了也無非就是一陣青煙,怕個鳥!”
最後這話像是說給手下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用力驅散著心底那絲揮之不去的寒意。
這地方雖然不會死,但是深處這種詭異之地,每個人心中多少還是充滿忐忑。
甚至在武者中有一些傳聞,在這枉死城之中沒死一次,魂魄都會被勾魂使者帶走一分,直到死夠次數之後徹底被困在這裡,永世不得脫身。
可這種說法,自然無人能證實。
孟廣等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枉死城了。
一次次死亡,一次次複活,用命蹚出了城中的許多秘密。
那座黑色大殿,是核心中的核心。
傳說隻要能擊敗殿中那個神秘高手,可是能獲得足以讓外界瘋狂的珍稀丹藥。
然而,大殿本身,那扇沉重得仿佛亙古未開的巨門之後,究竟隱藏著什麼?
是通往外界的生路,還是更深的煉獄?
無人知曉。
因此,它成了孟廣一行人每次進入枉死城後必須探索的首要目標。
在他們後方遙遠的另一個方向,尹雷淩與燕三娘一行正按計劃悄然潛行。
兩支隊伍一明一暗,互為犄角,隻有如此配合,才有可能在這座時刻變換的城市裡撕開一道口子,窺見其深藏的秘密。
“但願這鬼城,今天能消停點……”
孟廣心底無聲地祈禱了一句,一股莫名的煩躁和不安悄然蔓延。
這枉死城外表看似亙古不變,實則內裡如同一個活著的迷宮,經常會變幻成各種怪異的模樣。
每隔一段時間,枉死城裡的建築、布局都會產生調整,仿佛引導著他們朝著製定的位置前行。
每一次進入,都如同闖入一個全新的噩夢。
燕三娘曾將這種詭譎變化詳細稟告過她的爺爺——盜聖。
即便是見多識廣、足跡踏遍天下奇詭之境的盜聖,聽聞後也沉默良久,最終喟然長歎。
盜聖認為此城並非死物,而是一處龐大無比的‘樞紐’。
它將整個長州境內,那些命格奇特、精神強韌的武者之魂,強行拘來,聚於此地。
至於它為何不斷變幻?
盜聖認為無非是要逼迫困於其中的武者,如籠中困獸般互相廝殺。
這廝殺本身,就是它維持運轉、汲取力量的食糧。
而在這精神世界之中,能驅動如此龐大一座城池隨心所欲地變幻形態,背後必然有一個操控一切的意識。
那意識強大程度,早已超脫凡俗武者的藩籬。
近乎……神魔!
當時在場眾人,包括孟廣在內,麵上雖恭敬聆聽,心底卻都嗤之以鼻。
神?魔?
孟廣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孟廣一生殺人越貨,刀口舔血,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沒乾過?
若真有所謂神明,怎會讓他活得如此逍遙自在,家業越發興旺,妻兒老小更是安享富貴?
那些被他屠戮滿門的冤魂若有靈,早該化作厲鬼將他撕成碎片了!
盜聖武功通玄不假,但這心思,未免太過迂腐陳舊!
然而此刻。
當孟廣真正一步步踏入枉死城那如同巨獸腸道般幽深曲折的巷道深處時,那長久縈繞不去的、被某種存在死死鎖定的感覺,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粘稠。
仿佛有一雙冰冷、漠然、俯視眾生的眼睛,就鑲嵌在頭頂那片永恒不變的昏黑天穹之上,目光穿透一切阻礙,牢牢釘在他的脊背上。
寒意,並非來自肌膚,而是從骨髓深處一點點滲出。
以他三品武者的敏銳感知,但凡被他人長久注視,必有氣機交感,心生警兆。
可無論他如何凝神探查,甚至不惜暗中催動內力感應四周,那視線的源頭卻如同融化在濃墨中的一滴水,無跡可尋。
越是無法捕捉,那股無形的壓力便越是沉重,幾乎要壓垮他強撐的鎮定。
“娘的……”
他低聲咒罵,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那如芒在背的感覺,目光重新聚焦在前方黑暗深處那愈發龐大的殿宇黑影上。
就在這一瞬!
毫無征兆地,籠罩枉死城亙古不變的昏沉天幕,驟然被撕裂!
一道無法形容的熾烈光芒,在極遠的黑暗儘頭猛然炸開!
那不是閃電的刹那蒼白,也不是火把的搖曳昏黃。
那是純粹到極致的毀滅之光!
它如同一顆新的、暴虐的太陽被硬生生從地獄深處拽出,蠻橫地懸掛在了枉死城的天穹之上!
光焰吞吐,瞬間將周圍層層疊疊的扭曲建築染成一片刺眼欲盲的金紅!
光芒出現的刹那,便已跨越了遙不可及的空間!
“什……”
孟廣的瞳孔在千分之一息的瞬間收縮至針尖大小,驚愕的念頭甚至來不及在腦海中完整成型。
那團焚儘一切的光明已吞噬了視野,裹挾著足以燒融精鋼的恐怖高溫,撕裂空氣,發出一種仿佛天地初開、空間崩碎般的沉悶轟鳴!
“轟隆——!!!!!”
毀滅,降臨了。
那並非簡單的爆炸。
那是純粹高溫與狂暴力量的極致宣泄!
一團直徑超過十丈的赤金色火球在孟廣一行人立足之處憑空膨脹開來!
堅固的青黑石板地麵如同被巨錘砸中的酥脆餅殼,瞬間碎裂、融化、氣化!
灼熱的氣浪呈肉眼可見的環狀衝擊波,以毀天滅地之勢狂暴地橫掃而出!
孟廣身旁那幾名宴山寨的好手,他們那魁梧的身軀,連同驚駭欲絕的表情,在熾白的光焰中隻留下一個極其短暫的、扭曲的剪影,隨即徹底消失。
連一聲悶哼都未能發出,便化為一縷縷嫋嫋升騰的青煙。
而孟廣,這位穩坐宴山寨第二把交椅的高手,隻來得及剛長大嘴巴。
那毀滅性的高溫和狂暴的衝擊力毫無阻礙地作用在他的身體上。
他那身堅韌的皮甲如同紙片般灰飛煙滅,肌肉在瞬間碳化,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脆響。
一種前所未有的、超越想象極限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靈魂深處!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生命在高溫中急速蒸發的“滋滋”聲。
他的意識在劇痛和灼燒中徹底沉淪前,一個模糊而荒謬的念頭閃過腦海:
盜聖說的……難道是真的……
轟然巨響之後,原地隻留下一個直徑近二十丈、深達數尺的巨大焦黑坑洞。
坑底土壤被燒熔成暗紅色的琉璃狀,邊緣還殘留著幾縷嫋嫋升騰的青煙。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硫磺、臭氧以及血肉瞬間焚化後的焦糊氣味,令人作嘔。
孟廣四人,連同他們身上的所有裝備,徹底從這個位置抹去,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
九空無界之中.
大部分武者依舊沉浸在瘋狂的廝殺中,刀光劍影,血霧彌漫,狂吼與慘叫聲交織,形成一片混亂的死亡樂章。
孟廣等人的瞬間蒸發,在這片巨大的混亂戰場上,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激起的漣漪微乎其微,並未引起廣泛的注意。
然而。
真正的高手,他們的感知早已超越了尋常感官的限製。
正在激烈交鋒的木山青、嚴子安、岑睿峰三人,幾乎在同一刹那,硬生生止住了各自狂暴的攻勢!
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帶著難以言喻的驚疑和凝重,猛地轉向爆炸發生的方向!
那瞬間爆發的、純粹而暴烈的毀滅氣息,如同黑夜中突然點燃的烽火,清晰地傳遞到了他們的感知之中。
那絕非尋常高手碰撞所能引發的波動!
除此之外。
尹雷淩等人自然也感知到了。
最先趕到爆炸現場的,正是尹雷淩和燕三娘一行人。
他們本就負責策應,距離相對較近。
“怎麼回事……”
尹雷淩等人呆呆看著眼前的景象,讓見慣了生死的眾人也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寒意。
深坑焦黑,邊緣的泥土和碎石被高溫熔融,凝結成怪異的玻璃狀物質,兀自散發著灼人的餘熱。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與金屬熔化的腥氣。
坑底中心,一灘暗紅色的粘稠液體正緩緩流動,表麵閃爍著熔岩般的光澤,嗤嗤作響,蒸騰著灼熱的白氣。
“這是……”
一個隨行的漢子驚疑不定,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觸碰坑邊的焦土。
“彆碰!”
尹雷淩厲聲喝止,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是鐵水!精鐵融化的鐵水!”
他目光如電,掃過那灘仍在蠕動的熾熱金屬:
“襲擊者所用的兵器……竟被這一擊本身的威力熔化了?!”
這個推斷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什麼樣的力量,能在擊潰目標的同時,將自身堅韌的兵器也化為鐵水?!
“孟叔……他可是三品!”
燕三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看向尹雷淩,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就算是剛突破不久……怎會連一招都……”
雖然孟廣剛入三品不過數月,境界一直沒能徹底穩固下來,尚且不能發揮出三品真正的實力。
但是再怎麼說,到了他這樣級彆的高手,怎麼都不該被人一招就送走。
尹雷淩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與孟廣相識多年,對其實力知之甚深。
孟廣的武功剛猛霸道,內力雄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