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情知暫且不好抬出迎春來,不好現在就對付探春,便將怒火遷到了趙姨娘母子身上。
當下便吩咐道:“去將趙姨娘娘兒倆叫來,讓環哥兒將上回罰抄的佛經拿來我看。”
周瑞家的應下,緊忙打發人去請。
待過得須臾,趙姨娘母子戰戰兢兢而來,入內戰戰兢兢請安。
賈環臊眉耷眼將抄寫的佛經奉上,待玉釧兒呈給王夫人,王夫人掃量幾眼,頓時鄙夷不已。她雖不大讀書,卻也能分得清字兒的好壞。這賈環的字兒莫說與陳斯遠做比,便是比照寶玉也是雲泥之彆。
王夫人便蹙眉道:“歪歪斜斜,這般呈上去隻怕連佛祖都惱了,回去重新抄。”
趙姨娘垂首站在一旁,暗自攥緊拳頭,卻連半個不字兒都不敢說。賈政去了南邊兒,又新得了美人兒,趙姨娘失寵,往後再沒人庇護。若招惹了王夫人,便是來日將其打死了,隻怕賈政也不會多問幾句。
她如今除了找尋新的靠山,能做的便隻剩下隱忍。
王夫人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又說道:“老太太昨兒個夜裡病了,這般年歲實在凶險。我本要去城外護國寺誠心禮佛一月為老太太祈福,奈何我這身子近來也不大爽利。”
夏金桂立時會意幫腔道:“太太既然身子不爽利,自然不好勞動。我看,不若讓趙姨娘代太太去護國寺吧。”
王夫人點點頭,笑著道:“趙姨娘,你……意下如何啊?”
趙姨娘死死攥著帕子,牙關緊咬,若換做一年前隻怕就要撒潑打滾。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待過得須臾,她竟斂衽一福,道:“太太既吩咐了,我去就是。”
王夫人道:“此事不可耽擱,我看明日一早你就動身吧。周瑞家的,尋兩個妥帖婆子跟著,可莫要讓趙姨娘敗壞了賈家名聲。”
“是。”周瑞家的笑著應下,乜斜一眼趙姨娘,陰陽怪氣兒道:“趙姨娘,這就回去準備著吧?”
趙姨娘紅著眼圈兒告退而去。
待人一走,那夏金桂的就笑道:“也是太太是個慈善人兒,換做是我,這等不知尊卑貴賤的東西,就該丟給流民處置了。”頓了頓,又道:“太太若是不解氣,乾脆迷暈了,尋兩個青皮伺候著。到時候毀了青白,太太自然能隨意處置,便是打殺了丟亂葬崗,旁人也說不出什麼。”
話音剛落,胡嬤嬤便緊忙扯了扯夏金桂的衣袖,偏生夏金桂渾不在意。
王夫人立時暗自蹙眉不已,隱隱察覺夏金桂絕非善類。這等手段太過齷齪且不說,真個兒事成了,賈家又哪裡會有好名聲?如此,可謂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實在得不償失。
於是便隻笑著搖了搖頭。說過半晌,夏金桂告退而去。王夫人打發了一乾人等,自個兒往東梢間小佛堂裡禮佛,一時間木魚聲不休,手中佛珠飛快轉動,王夫人閉目念念有詞,那佛龕上的佛像愈發寶相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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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得翌日,臨近辰時,王夫人又來榮慶堂探病。
邢夫人、薛姨媽、鳳姐兒隨後也來,一時間大夥兒都哄著賈母,待說過半晌,鳳姐兒先行告退而去。
邢夫人掛心四哥兒,便道:“近來愈發天寒,四哥兒這兩日犯了咳嗽,老太太,我就不多留了。”
賈母咳嗽兩聲兒道:“四哥兒還小,怎麼小心都不為過,你快些去照看吧。”
待邢夫人一走,賈母就道:“我這不過是小病,要我說,你們也不用總來。若有朝一日我真個兒不行了,還有的你們忙呢。”
寶玉立時啐道:“呸呸呸,王太醫都說了不過是小病,偏老太太又說這般話兒。”
賈母笑道:“哈哈,你們瞧瞧寶玉,果然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好,往後我,我再不說喪氣話,隻盼著多活幾年,也能看著你們幾個小的都成了家。”
王夫人笑著應下,道:“聽說襲人的母親病重了?”
寶玉立時合掌道:“是了,襲人告了假,過會子便要歸家侍母,我須得去送送。老祖宗好生將養著,下晌我再來。”
“去吧去吧。”
打發走了寶玉,王夫人方才湊坐暖閣炕上,陪著老太太說話兒。
王夫人道:“我本要親自往護國寺去為老太太祈福,奈何身子骨不大好,便隻好打發趙姨娘代我去了。”
賈母乜斜一眼,就道:“你啊,身子骨既不好,就不要太過操勞了。我看談丫頭管家管的有模有樣,太太往後還是多給寶玉相看合意的姑娘才好。”
王夫人笑著應下,說道:“探丫頭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剛則易折,處處行酷烈手段,隻怕難以長遠。”
賈母一心榮養,自是不願意折騰的,也是王夫人逼迫得太緊,這才勉力扶持鳳姐兒與探春等跟王夫人打擂台。
聽了王夫人的話兒,賈母說道:“探丫頭年紀小,凡事兒的確有些較真。她既養在你房裡,你回頭兒與她說道說道就是了。不過,也不好說的太過,免得探丫頭再沒了心氣兒。
這當家難為,不冷下臉兒來,怕是鎮不住下頭的奴才。”
王夫人暗自咬牙,賈母這話說得好聽,不輕不重、不鹹不淡的數落探春一通又有什麼用?先前也不是沒說過,探春還不是這般我行我素。
心下暗翻白眼,王夫人笑著說道:“就依老太太所說,回頭兒我與探春說說。這說來,鳳姐兒自打跟璉兒鬨了一場,這小兩口就有些生分,聽說璉兒如今直接住在外書房裡,老太太說說這像什麼話?
鳳丫頭成婚幾年隻得了個巧姐兒,二人鬨了生分,還如何生個男孩兒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賈母道:“小兩口鬨彆扭也是有的,過些時日要是還不好,那就將璉兒叫來,我定好生教訓教訓。”
一旁鵪鶉也似不說話的薛姨媽終於開了口,道:“要我說,也是鳳丫頭太要強,處處都要掐尖。這爺們兒都喜歡個新鮮的,偏鳳丫頭把持著不讓旁人進門兒,不然啊,璉兒隻怕早就有了兒子了。”
王夫人也道:“正是。老太太與其罵璉兒,不如多教訓教訓鳳丫頭呢。”
賈母也不喜王熙鳳這般善妒,當下就上了心,道:“等過些時日吧,我尋鳳哥兒說說。”
王夫人遞了小話兒也就不再多留,與薛姨媽一並告退而去。
清堂茅舍。
卻說這日陳斯遠讀書憋悶,正打算往能仁寺北去尋妙玉,便有小丫鬟芸香偷偷摸摸湊過來道:“大爺大爺,後街昨兒個出了一樁事。”
“什麼事兒?”陳斯遠問道。
芸香道:“聽說珩大爺做東請璉二爺,誰知生了是非,也不知是珩大爺的哪個姬妾,尋死覓活的鬨了好一通呢。”
“嗯?”陳斯遠蹙眉不已。暗忖賈珩不是什麼好貨,與賈璉湊在一處,還鬨出這等風波來,莫不是賈璉相中了賈珩的哪個小妾?
好似不大對,那賈珩風流成性,心眼兒卻跟針鼻兒也似,斷不會與賈璉分享姬妾。
嘶……莫不是賈珩給賈璉拉皮條了?這般想來,卻不知沒了尤二姐攪擾,此番入府為妾的會換成誰。
正思量著,便有外間喧嚷聲傳來。俄爾,香菱回話兒道:“大爺,琴姑娘來了。”
寶琴這小妖精怎麼又來了?
陳斯遠回過神來去迎,才到屏風左近,便見寶琴扯了四姑娘惜春說說笑笑行了進來。
入得內中,兩個姑娘家與陳斯遠廝見過,陳斯遠還禮道:“兩位妹妹怎麼來了?”
惜春眯眼笑著道:“今兒個琴姐姐提起要去能仁寺上香,為琴姐姐的母親祈福。林姐姐聽了大為心動,二姐姐、邢姐姐與我都想去,我便與琴姐姐來尋遠大哥討個主意。”
陳斯遠笑道:“你哪裡是討主意,分明是來使喚人的。”
惜春立時湊過來扯著陳斯遠的胳膊道:“勞逸結合嘛,遠大哥也不好一直悶頭讀書,仔細再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