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嬤嬤指著巷子裡的一戶人家道:“姑娘,那張金哥便住在此間。”
夏金桂點點頭,領著人尋到門前。自有胡嬤嬤上前叩門,俄爾內中問了一聲兒,門扉開了一角,露出個小丫鬟的臉兒來:“你們找誰?”
夏金桂上前笑著道:“張姐姐可在?我來瞧瞧姐姐。”
丫鬟仔細端詳,立時蹙眉道:“原是夏姑娘,我們姑娘多有不便,夏姑娘還是改日再來吧。”
說罷就要關門,誰知胡嬤嬤探手一撐,生生將門扉撐住,蹙眉教訓道:“你一個丫鬟,莫不是還能做得了姑娘的主?”
丫鬟道:“我們姑娘未出閣之前,夏姑娘待我們姑娘便多有欺辱。如今我們姑娘落了難,誰不知夏姑娘是來氣人的?”
寶蟾湊上前道:“你再渾說,我便撕了你的嘴!”
夏金桂抬手止住,笑著道:“都是陳年往事了,難為張姐姐記到現在。你去通報一聲兒,就說我此行是為了張姐姐的終身大事而來。”
丫鬟猶疑半晌,到底點頭應下。先是關了門,方才入內通稟。過得須臾,門扉打開,丫鬟癟著嘴探手一邀:“我們姑娘有請夏姑娘。”
夏金桂撇嘴一笑,昂首領著丫鬟往內中行去。此處都算不得一進,隻半邊有耳房、廂房,另一邊沒有,許是隔了開來,算到了另一家。
進得內中,這屋舍雖也是三間,內中卻極為寒酸。張金哥繃著一張俏臉冷冷瞧過來,道:“夏金桂,你到底有何事?”
夏金桂笑著斂衽一福,上前扯了張金哥的手兒道:“張姐姐,你我閨中多有齟齬,卻也不過都是意氣之爭。而今聞聽張姐姐落了難,我心下實在不忍,這才前來有一言相告。”
張金哥冷笑著撇開夏金桂的手,道:“我卻不知你還會這般好心?”
夏金桂笑了笑,乾脆自個兒尋了椅子落座,翹起腳來道:“好心與否,你自個兒聽著就是。那賈璉可是允了來日納你入府?”
張金哥立時眉頭緊皺。那日被鄭姨娘下了藥,當場便與賈璉成了好事兒。情形過後,張金哥羞惱之下抬腳便將賈璉踹下床榻,跟著便要一頭撞死。
賈璉慌亂之下又被其一頭撞在了褲襠上,疼得撕心裂肺,驚動了外頭的鄭姨娘與賈珩,二人衝進內中攔住張金哥,這才免了一場禍事。
饒是如此,張金哥也大鬨一場,鄭姨娘挨了耳刮子,賈珩被抓了個滿臉花。賈璉自覺理虧,道惱賠罪,又指天畫地言說不日定將張金哥接入府中,這才將其勸慰住。
今日回想起來,張金哥兀自覺著乃是奇恥大辱,自然不願旁人提起。
夏金桂見張金哥粉麵含霜,便笑著說道:“榮國府自是好去處,賈璉來日又能襲爵,姐姐為一貴妾也不算辱沒了。隻是那璉二奶奶善妒跋扈,你若進了榮國府,說不得她便要害了你。”
此事賈璉也說過,還說先行將張金哥安置在外宅。張金哥性子烈,哪裡肯給人做外室?徑直說道,若不接其入府,來日必一頭撞死在榮國府大門上。
賈璉被唬住了,那會子自然是張金哥說什麼便是什麼。
夏金桂繼續道:“不過璉二奶奶隻得一個女孩兒,至今沒生下男孩兒,又是個心胸狹隘的。姐姐若是過了門,但凡能保住自個兒,再生下一兒半女,說不得將那璉二奶奶氣死了,你便是榮國府來日的當家主母呢。”
“就這些話兒?”
夏金桂趕忙道:“你彆急啊。我得知了此事,念及過往與張姐姐有些情誼,自是不會坐視不理。前幾日便央了太太往老太太跟前說好話兒。
這人一上了歲數,最愛子孫滿堂。如今老太太已鬆了口,再有幾日,我必助姐姐入得榮國府。”
張金哥思量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罷,你要利用我作甚?”
夏金桂掩口笑道:“你個二嫁之女,嫁妝都沒幾個銀錢,我能用到你什麼?姐姐放心,我這回啊,就真是發了善心。”
說話間起身又道:“府中二房太太是個慈善的,我還能說得上幾句話。來日姐姐若有難處,隻管來尋我便是。今日冒昧叨擾,我這便不多留了。告辭。”
說罷起身,領著胡嬤嬤、寶蟾離去。
人一走,丫鬟關了門回來,癟著嘴便與張金哥道:“姑娘啊,那姓夏的說榮國府好似極為凶險,姑娘莫非真要入那凶險之地?”
張金哥歎息道:“我如今連青白都沒了,還有什麼奢求?隻盼著那賈璉不是薄情寡性之人。”
“那璉二奶奶怎麼應對?”
“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若與人為善,我便安安分分為一貴妾;若暗戳戳下黑手,我還不是那等泥捏的性兒,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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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卻說這日陳斯遠信步於大觀園中遊逛,遙遙瞥見王夫人與薛姨媽也一同遊逛。待彆過後半晌,薛姨媽便尋上門兒來。
陳斯遠見其臉色古怪,略略說了一會子閒話便將紅玉等打發了下去。
人一走,薛姨媽便急切道:“今兒個定下了,臘月十八,連老太太也要往能仁寺上香。”
“老太太也去?”陳斯遠納罕不已,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薛姨媽道:“娘娘小產了。”
“啊?娘娘幾時有的身孕?”
薛姨媽道:“兩月有餘。哥兒也知宮闈之內是那等沒起子的地界,等閒嬪妃有了身孕,頭三個月大多藏著掖著。娘娘也是如此,不敢聲張。前幾日大老爺不知從何處尋了一張能生男孩兒的秘方,偷偷摸摸送去了宮裡。
誰知那秘方不吃還好,吃過了便腹痛不已,娘娘就此小產。聽聞聖人龍顏大怒,若不是娘娘還有些臉麵,老太妃又求了情,隻怕娘娘這一回連位份都不保了。”
陳斯遠暗忖,難怪邢夫人吹了幾日枕頭風,也不見大老爺賈赦來尋自個兒,敢情是被這等事兒絆住了。
見其若有所思,薛姨媽又壓低聲音道:“老太太昨兒個夜裡將大老爺好生臭罵,大老爺指天畫地、賭咒發誓,說那秘方絕非毒藥。老太太不信,大老爺還尋了個懷胎六月的婦人來,當場喝下秘方,也不曾見了紅。
我那姐姐便認定,定是有人在湯藥裡下了毒,這才害得娘娘早產。”
陳斯遠道:“宮闈之內,殺人不見血,滿是鬼蜮伎倆,不得不防啊。”
“誰說不是呢?虧得寶釵的爹爹臨死前發了話,絕不讓寶釵入宮,不然……我這會子可有的後怕了。”
薛姨媽說過此事也不多留,吃了一盞茶便告辭而去。
陳斯遠踱步書房之中,思量著元春小產之事。如今皇城內中宮空懸,吳貴妃打理六宮,元春協理。瞧著好似宮中隻兩個寵妃,實則元春隻怕是皇帝故意抬舉,用以安撫四王八公的。
此番小產,或是旁的嬪妃有意謀害,又或者……說不定便是皇帝親自下的手啊。
其目的,便是警告賈家,莫要再跟東宮往來不清。偏生元春也不大聰明,竟不曾警告賈家人等。又或者是,元春警告了,但賈家人不聽?
不管怎樣,這賈家上下都夠蠢的了。
思量間又有婆子遞了帖子,乃是燕平王現在就請陳斯遠過王府一敘。
陳斯遠隻當是為了輪轂之事,當下拾掇停當,乘了馬車便往燕平王府而去。
這日丁道隆不曾來接,換了個小太監來接引。陳斯遠一路過宮門,好半晌進得王府後花園一處書齋裡。
略略等候,便有燕平王入得內中。陳斯遠起身見了禮,那燕平王便撓頭道:“陳樞良,你素來鬼主意多,可有法子將賈珍、賈赦弄死?”
“啊?”陳斯遠聞聲立時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