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苗輕轉方向盤,奔馳車緩緩駛出廟街。
午後三點的陽光炙烤著街道,車窗外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和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交織在一起,油麻地這裡是香港人氣最旺的地方之一。
出了廟街後街道兩旁依舊熱鬨。
周邊布滿了售賣各種商品的店鋪,五金店、雜貨店、藥材鋪應有儘有,招牌一個挨著一個,把街道上空遮出一片片斑駁光影。
街邊的小吃攤正冒著熱氣,雞蛋仔的甜香和咖喱魚蛋的濃鬱香氣混雜在一起,鑽進車窗。
一個穿著汗衫的殘疾乞丐坐在街邊的矮凳上,看著往來行人。
見到方言他們的豪車後,頓時眼前一亮,猛地撲到路中央,枯瘦如柴的手重重拍在奔馳車的引擎蓋上,渾濁的眼睛裡閃著貪婪的光,用帶著哭腔的粵語喊道:
“大佬!發發慈悲啦!我條腿斷咗,三日冇食飯嘞!你哋咁富貴,畀啲散紙救救命啦!求下你哋,行行好啦!”
他一邊喊,一邊不斷用頭磕著車頭,蓬頭垢麵的樣子與鋥亮的豪車形成刺眼對比。
看到這一幕,王風立馬就要開車門下去趕人,不過樂苗叫住了他,像是早就習慣了這種場景,按了按喇叭後掏出幾張零錢晃了晃丟在了地上。
殘疾乞丐見零錢飄落,膝蓋在粗糙的柏油路上蹭出刺耳聲響,以驚人的速度撲過去將錢抓在掌心。
他佝僂著背,對著車內點頭哈腰,露出豁了半邊的黃牙:
“多謝大佬!多謝觀音菩薩轉世!祝你生意興隆、全家富貴!”
說著還對著車內重重磕了兩個響頭,額頭在地麵撞出悶響,驚起幾縷灰塵。
樂苗搖搖頭,開車繼續前進。
等到他走了後,路邊賣魚蛋的阿婆咂了咂嘴,用圍裙擦著手嘟囔:
“呢個跛佬今日第三趟啦,比我賣半日魚蛋賺得都多。”
水果攤的夥計抱著西瓜看熱鬨,嬉笑著衝乞丐喊:
“跛強!今晚又可以去蘭香閣飲啤酒啦!”
幾個玩耍的孩童被騷動吸引,舉著麥芽糖圍過來,學著乞丐磕頭的模樣互相推搡哄笑。
而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們隻是皺著眉快步繞過乞丐,仿佛那是灘汙穢。
樂苗目視前方,雙手穩穩握著方向盤,語氣裡帶著幾分見慣不怪:
“這個地方就是這樣的,表麵看著繁華,暗處的門道多得很。彆看那些殘疾乞丐可憐兮兮的,背後說不定都有人操控著。”
她稍稍側頭,目光掃過後視鏡,確認車子已遠離方才的混亂,接著說道:
“要是貿然下車趕人,指不定就踩到彆人的地盤,惹一身麻煩。還是給點零錢打發,省得橫生枝節。”
方言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招牌,轉頭看向專注開車的樂苗,語氣帶著幾分讚許:
“你現在對香江的門道,摸得比本地人還透。”
樂苗輕踩刹車避開橫穿馬路的行人,聞言苦笑著搖頭,又看了一眼後視鏡才說道:
“哪有那麼神?不過是被現實磋磨出來的。”
“剛來那會兒,我比白紙還單純,被街頭混混坑過,現在啊,不過是學聰明了,知道哪些坑該繞了。”
樂苗握著方向盤,側頭對方言露出個帶幾分狡黠的笑:
“我可不是說您去找唐老爺子幫忙不對啊!”
她的目光掠過擋風玻璃外流動的街景,輕歎一聲:
“香江這地方,弱肉強食是鐵律。像我這種不上不下的,不想麻煩呢,就隻能守規矩。”
“你就不一樣了,人脈廣、路子野,能和製定規矩的大人物坐下來喝茶談事,自然有更硬氣的法子。”
話音未落,她的目光突然凝在後視鏡上,笑意瞬間淡去。
方言敏銳捕捉到她的神色變化,問道:“一直盯著後麵,怎麼了?”
“從廟街出來,總覺得有輛車在跟著我們。”樂苗的語氣變得謹慎,腳下悄然放緩車速。
方言看向後視鏡,果然發現後方的黑色轎車也跟著減速,保持著三輛車的距離。
李衝突然坐直身子,儘量讓自己的身體擋住方言:
“我也發現了,從出廟街就跟上了,車牌還被泥巴糊了半截,是不是輝哥那幫人想搞事情?”
方言眯起眼,後視鏡裡黑車好像也察覺到它被發現了,速度降了下來。
他冷笑一聲:
“不是輝哥那幫小混混。就他們收保護費的那點油水,養不起德國進口的奔馳。”
樂苗鬆了一口氣,結果馬上聽到方言又說道:
“不過如果不是輝哥那幫人,那盯上我們的恐怕更難對付。”
方言盯著後視鏡裡那輛黑色轎車。
一旁的鄧財猛地攥緊拳頭,喉結滾動著問道:
“會不會是美國人或者日本人?”
“他們撤了。”樂苗突然開口,對著眾人提醒。
幾個人望去,隻見那輛原本如影隨形的黑色奔馳竟緩緩停靠路邊。
樂苗哭笑不得:
“看來是我草木皆兵了。”
可話音未落,方言突然按住她的手背,目光銳利掃過後視鏡:
“不,這是要換班盯梢了。”
果然,不過半分鐘,後方接連駛來三輛不同型號的轎車,一輛出租車、一輛廂式貨車,還有輛貼著商務公司標識的麵包車,如同蓄勢待發的狼群般混入車流。
它們刻意保持著不同間距,卻又默契地將奔馳車圍在中間,讓人根本無法分辨哪些是普通車輛,哪些是暗藏殺機的跟蹤者。
樂苗的後背瞬間繃得筆直,握著方向盤的手沁出冷汗:
“現在怎麼辦?”
“路邊停車,我來開。”方言解開西裝紐扣,骨節分明的手指已經搭在車門把手上。
“不行!”樂苗急得聲音都變了調,“你對香江的街道不熟,交通規則也……”
“基本交規你講一遍就行。”方言轉頭看向她,眼裡帶著不容置疑:“過目不忘的本事,你還信不過我?”
很快樂苗找個街邊人多的地方停了下來。
跟蹤的幾輛車略微停頓,然後就繼續往前開去了。
樂苗打開車門,繞到車外邊,方言則是在車裡跳到駕駛座,快速和樂苗交換了個位置。
等到樂苗上車,方言猛踩油門,奔馳車如離弦之箭般竄入岔路車流。
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響,驚得路邊行人紛紛側目。
樂苗剛係好安全帶,身子就被重重壓在座椅靠背上,她看著方言熟練地降檔提速,不禁咋舌。
很快她想起自己的本職工作,對著方言說起簡單的香江交通規則:
“靠左行駛!路口讓行右方來車!”
“限速60!單行線標誌是藍底白箭,黃底紅圈是禁停!”
她手指飛速劃過車窗:
“看路牌!灣仔道不能直走,得繞波斯富街!”
方言單手打方向盤,另一隻手將西裝外套甩到樂苗手裡,露出白襯衫下緊繃的肌肉。
全力開始操縱車輛。
“前方第三個紅綠燈右轉!”
樂苗看著後視鏡裡重新追上來的出租車,突然拔高聲音:
“注意左邊有電車軌道!彆壓!”
下一秒,奔馳車擦著叮叮車車身掠過,車頂銅鈴的脆響混著乘客的驚呼聲灌進車窗。
方言在車流裡玩起了“蛇形走位”,精準卡著後車的車頭,一下就過去了。
他踩下油門,引擎轟鳴聲中,奔馳車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轉眼便消失在街角。
接下來他在港島的街巷間七拐八繞,直到第三次經過同一座茶餐廳時,才終於從後視鏡裡確認:
“沒人跟著了。”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身旁的樂苗臉色慘白如紙,冷汗打濕了額頭。
“第一次見你這麼慌。”
方言抽出西裝內袋的手帕,遞到她麵前。
樂苗接過時,才發現自己的指尖仍在不受控地發抖。
“我哪是慌……”她強作鎮定地扯了扯嘴角,聲音卻帶著難掩的發抖。
“隻是沒想到,您開車比江湖郎中賣假藥還野。”說著,她轉頭望向窗外,遠處的媽祖像在暮色中靜立,海浪聲忽然變得清晰可聞。
周圍一下安靜下來,不知不覺已經到淺水灣了。
奔馳車沿著蜿蜒的淺水灣道行駛,路兩旁的棕櫚樹被海風吹得沙沙作響。
樂苗這時候才對著方言問道:
“剛才那幫人是誰?”
方言說道:
“沒有實質性的證據,隻能靠猜了。”
“我感覺最可能是美國醫藥集團雇傭的人,當然還有可能是日本人。”
“不過這都不重要,你這輛車應該是被盯上了,明天重新換一輛吧,就用我給你的錢。”
樂苗聽到後,點了點頭:
“好!”
方言笑道:
“都不和我客氣一下啊?”
樂苗翻了個白眼,手指用力戳了戳方言的肩膀,方言襯衫下,肩胛骨的輪廓隔著布料硌得她手指發疼:
“您剛才在玩漂移的時候,怎麼不跟我客氣客氣?差點把我魂都甩出去了。”
她用方言的剛才給的手帕紙巾按在額角,海風卷著鹹濕氣息灌進車窗,將她額前的碎發吹得貼在汗津津的皮膚上。
一臉的驚魂未定。
方言笑了笑,樂苗就開始說道:
“你剛才也太冒險了,差點就被撞上了。”
“沒事。”方言對自己的車技很有把握。
樂苗還想說話,然後她忽然噤聲,目光盯著漸漸清晰的淺水灣八十八號門牌。
“到了,就在前麵!”方言明顯鬆了口氣,轉頭對樂苗伸出手:“手帕給我。”
“嗯?”樂苗一愣,下意識將攥在手心的手帕遞過去。
方言接過後直接往臉上擦拭,胡茬刮過布料發出沙沙聲:
“現在這張臉已經暴露了,待會兒得重新化妝。”說話間,他已將臉上的粉底擦得七七八八。
樂苗忽然反應過來這手帕方才被自己用來擦過汗,剛要開口,隻見方言又對著車載後視鏡薅起眉毛,把精心修飾過的眉形蹭得七零八落:“總不能拿西裝擦吧?”
他對著鏡子左右端詳,確認恢複了平日素麵朝天的模樣,才滿意點頭:
“走,下車。”
眾人下車打開後備箱,王風忽然驚呼:
“方主任,禮物撒了!”
方言來到車後,隻見給唐老帶的湖南點心盒側翻在角落,桃酥和芝麻糖碎了半盒。方言蹲下身收拾殘局,揀出另一盒完好無損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