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齋天中,血色大霧彌漫,陳宣停下腳步。
他連續穿過三重院落,進入八條道路的最左邊一條,仿佛追上了半年前的前行者。
前方,一道疑似真君的黑袍存在,死氣沉沉,盤坐在青石小路中央。
後方,一道身影悄無聲息靠近,將一張獰笑著的人臉,從陳宣肩頭探了出來,說出了可怕的話。
“砰!”
陳宣體內仙炁狂湧,拳頭光芒驟亮,刹那間擊中肩頭的人臉,猶如打進一團棉花中,能量震蕩間,背後的人影如沙包般倒飛出去。
“痛痛痛!”
人影摔在地上,滾了兩下,他爬起來,捧著變形的臉龐慘叫,道髻散落,大片血液灑落,叫嚷道:
“小東西!本道捏出來的臉,被你打毀了!”
人影約莫一米高,穿一件繡著水浪雲紋的黑金色道袍,小手小腳,肌膚細嫩,宛如一個七八歲大的小道童。
“昂!”
小道童寬大袖中,遊出一條黑鱗蛟龍,張牙舞爪,對陳宣哈著氣,龍吟聲尖銳。
“嗯……陸篆城主?”陳宣回頭一看,立刻愣住,驚愕道:“你為何在這?”
雨師道陸篆,出現此地!
陸篆不是早就離開搖光州了麼?難不成,是今日與顏玉書一同返回楚國,同他一樣,誤入心齋天?
但陸篆所言“逮住”,是何意思?
“還不是你惹出來的麻煩!”
陸篆語氣惱怒,一邊在地上摸索帶血的牙齒,快速將碎掉的下半張臉龐捏回,同時,他上下打量陳宣,嘖嘖稱奇,道:
“嘿嘿,鄉下的窮小子,成才了嘛。”
陸篆心中有些震驚,因為,他方才看見陳宣出拳,但來不及去躲,並且,他的寶體在這拳光下受傷損壞,牙齒碎了一地!
要知道,他這具《蠃魚真經》練成的【蠃魚吞日神體】,幾近完美了。
除了神仙譜中那一批實力超標的鼎爐,他便代表普通天才鼎爐大眾,所能達到的最強姿態了。
陸篆不住打量陳宣,越看越滿意,心中評價道:“雖然境界還差一些,但僅從鬥法戰力而言,他用三年時間,便走完很多天才們三十年的路了。”
“咦?陸篆城主,認識晚輩?”陳宣聞言訝然。
不曾料到,陸篆這位昔日的赤鴉城城主,會認識他這種藉藉無名的小人物。
畢竟,陳宣與陸篆從未見過麵。
唯一一次,還是當初赤鴉城、南荒四位鼎爐大能談判時,陳宣作為小修士,在人群中遠遠偷看過鼎爐大能陸篆一眼。
陸篆眼角抽動,臉色頓時冷了下去,嗬斥道:
“我當然認識你,化成灰也認的!你還有臉問了?小家夥年紀輕輕,真是不害臊了!”
清清白白的寶貝徒兒,都被你小子糟蹋了!
當初在赤鴉城,顏玉書半夜溜出城,千裡幽會……真當陸篆眼睛瞎了不成。
“??”
陳宣愕然,低聲道:“陸篆城主說笑,晚輩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真不理解,因為,顏玉書雖然多次請求陸篆暗中出手幫忙,但這些事,陳宣都是不知情的。
而且,陳宣同顏玉書都是私底下交往,一向行事隱蔽,甚至現世中隻見過兩次罷了……
“難不成顏玉書口風不牢,什麼雞毛事都往外說?小姑娘不要臉皮啦?”陳宣心道,有點難繃。
這個大秘密的知情者,唯有當初降臨南荒的天衍道,確切推斷出!
至於花琉璃等少數人,隻是通過一些不確切的蛛絲馬跡,有些不確定的推測罷了。
若非六欲天,在楚國出現過。
花琉璃等人,甚至不會對陳宣與六欲天,產生任何關聯猜測。
畢竟,除了與六欲天有淵源的勢力,其他人誰能保證陳宣修煉的《六欲真經》,就是《六欲真經》?
“正主來了……”
就在這時,黑袍身影抬起頭,看向陳宣,發出雌雄莫辨的聲音,有一種腐朽的氣息。
陳宣聞聲看去,目光凝重。
一襲空蕩蕩的黑袍子,內裡漆黑混沌,仿佛承載著一片陰間天地,有白色紙錢飄揚,經幡飄動,並隱隱響著一些鬼魅哭泣之聲,
黑袍子的帽簷、手關節、膝蓋等部分,皆有一根根纖細如發的透明絲線,閃爍著微光,絲線蔓延進其背後的太墟之中。
提線木偶?
“這位前輩是?”陳宣轉過頭,對陸篆疑惑問道。
一骨子化不開的陰間氣息,小陰間的人?
黑白真君?
“他啊,小陰間如今的頭頭,一個篡位的人類天命者。”
陸篆兩隻小手攏在寬大袖袍中,冷笑道:“謹慎如老鼠,隻敢以半具‘黑’法身來此……它擔心陰溝裡翻船,讓你這心齋賺了去。”
“天命真君!”
陳宣心弦猛地一跳,真是【陰陽侶】,南冕口中的當世最強天命!
甚至,陳宣認為這位黑白真君,有天命加身,再加上小陰間這種至尊道場的底蘊,極可能是南域當世最強的真君。
就算不是最強,也必定是最強之一。
“嘩……”
一襲黑袍子飄蕩,直愣愣的麵朝陳宣,宛如要將陳宣從頭到腳,審視個明明白白。
陳宣悚然,那空蕩蕩的袍子內黑霧湧動,雷漿躁動,並有子鼠醜牛等等十二神獸的影子,飄蕩如鬼魅,種種恐怖的意象,層出不窮,連綿不絕。
在這個世界中,最接近陳宣內心深處的秘密,隻有兩個人。
一是山鬼娘娘。
二是小陰間的天命真君!
前者,是因為陳宣就在山鬼娘娘眼皮子底下蘇醒,後者,則因為小陰間執掌生死,世間生死事,皆逃不出小陰間法眼。
陳宣心神電轉,小陰間的天命真君,出現在此地,是在等他麼?
世上的上古道場、勢力,有特殊手段尋找天命者,陳宣不在目標中。
因此,有底蘊的上古道場,從不認為陳宣是天命。
但是,它們同樣不知道陳宣是心齋!
即便是小青天的南冕,也隻是猜測,更彆說後來的青丘與小龍宮。
唯有小陰間,那過境的牛頭馬麵,擺明知道陳宣擁有心齋!
“小家夥,莫要胡思亂想。”
陸篆走上前來,對陳宣道:“倘若一個人族的小家夥,能夠成才,不管是天命,還是心齋,我們這些頑固死板的老家夥,都會很高興。”
煉炁界沒那麼好。
但事實上,也沒想象中那麼壞。
“若無太玄真君那批老家夥,用大道性命來托舉後輩,天命【陰陽侶】這些人族修士,不可能依靠自身爬到真君之位。”陸篆繼續道。
“此言何意?”陳宣問道。
“千年前,太玄真君被迫一場成仙戰,隕落的真君,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其中便有一位妖族的太陰真君。”
陸篆指了下沉默的黑袍子,繼續道:“【陰陽侶】當日便登上空出來的太陰真君位……但光占好處,不出力,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一鯨落。
萬物生。
太玄真君曾縱橫大半個南域六千載歲月,受其庇護的人類晚輩,不計其數。
隕落後,依舊有無數人踩著太玄真君的屍骨,登上高位。
“陸篆前輩,你們在心齋天做什麼?很危險啊。”陳宣問道。真君之事離他太遠,他更好奇此刻發生之事。
同時,他有點疑惑,陸篆區區一個鼎爐,再強也強不到哪去……
竟然能與真君同行?
真君不經意間打個噴嚏,就能吹滅一位鼎爐……練炁界中,倘若位差兩階,連正常接觸,都是一種極儘凶險之事。
陸篆所在的上古道場,難不成凋零落寞,要靠一介鼎爐出來撐場麵了?
“小瞧本道?往前推一萬年,誰還不是個真君!”
陸篆白了陳宣一眼,露出一嘴剃刀般的嶄新牙齒,叫道:“昔年太玄真君,見到本道,都要稱一句道友,平輩相論!”
“陸前輩,是一位轉世的真君?”陳宣聞言愕然。
難怪說轉世的真君不如豬狗。
陸篆雖然個子不大,但這是“返老還童”,事實上,其年紀很大了。
甚至,有些轉世的真君更慘,無法覺醒“宿慧”,隻能當一凡人,度過短短的百年一生。
“可惜啊,一朝壽儘,下了真君位,後來幾世,即便用儘真君時布下的後手,都上不去了。”
陸篆語氣中,有無儘的蕭索,歎息道:“這一世,隻盼寶貝徒兒將來成才,提攜一下本道了。”
陳宣啞然,陸篆這是望徒成龍?
難怪顏玉書當初大言不慚,說通天道場的將來,會因為有她而榮耀……還真不是吹牛!
“本道的寶貝徒兒執掌【六欲天】,將來要上位,自然會有一些六根不淨的真君,心甘情願為她讓路。”
陸篆語氣頗為羨慕的說道,隨後,他看向陳宣,惡狠狠道:
“但寶貝徒兒胳膊肘往外拐,因為你這小東西,差點要把通天道場掀翻了。”
“本道掐指算南荒事,但你既是心齋,又有太陰、天衍炁,難算的要命,簡直比占卜一位真君大物還難!”
陳宣聞言一愣,六欲天顏玉書遠在外州,竟然時刻關注他的安危?這位昔日同盟,人倒還不錯。
“根本算不出,隻好找到小陰間的【陰陽侶】,探聽消息。”
陸篆指著黑袍子,繼續道:“小黑子不怕死……設法引來心齋天,要借殘餘的心齋之力,與龍狐兩妖族,破釜沉舟了。”
心齋隻殺不救。
因心齋天死掉的人,沒有轉世輪回一說。
陳宣心中一驚,小陰間的黑白真君,這麼猛麼?
其為了報太玄真君恩情,曾要與青丘、小龍宮血拚?
“但不曾想,意外發生了。”陸篆歎息道。
“薑燭照橫插了一腳……嗬,南域要中土神州來插手?當南域的人,死光了不成!”
“小黑子當年一登真君位,立刻逆轉生死,在後土聖賢娘娘的生死簿上,勾去太玄之名了!”
陳宣心說,小青天與青丘都憤慨小陰間假吊喪,原來是黑白真君背後搗鬼。
“當然,若是能與妖族和談,肯定更好,小黑子準備帶本道離開……”
陸篆說著,語調再次拔高,憤憤不平道:
“可山鬼娘娘,也跟著昏頭了!”
“她一介天生神靈,願為你壓製《山海經·姑瑤》……她上一世,便是因心齋,而被迫轉生!”
“《山海經·姑瑤》因此主動纏上你。”
“這直接導致緊閉的心齋天,莫名其妙發生異動,開啟一角……必是感應到你身上的心齋了!”
“白草真君、敖龍君、靈陽真君立刻發現,事情暴露,還能怎麼辦?是打是和,一起先進心齋天再說吧!”陸篆無奈道,黑白真君要跟這些真君血拚,賭上九世命,誰能忍受的了?
陳宣聽著陸篆所言,漸漸明白前因後果。
難怪小陰間的玄貓,會苦守在南荒邊緣千年時間,原來黑白真君,時時刻刻都在通過某種方式,關注著太玄真君的情況!
“地域偏見,要不得啊。”陳宣歎息,很顯然,南域的黑白真君,與外來的薑皇帝,以及山鬼娘娘,不是一路人。
因為,青丘的白草真君,願意給薑族的燭照真君,還有山鬼娘娘麵子,暫時退讓,不做趕儘殺絕之事。
但是,南域這些老家夥,橫生波折。
“沒有玩砸,也算因禍得福。”
陸篆搖頭道:“心齋天一直緊閉,但因為你,開啟一角。”
陸篆告訴陳宣,心齋天這幾日間,異動更甚,仿佛要墜入現世中一般,很多地方都有寶物,伴隨著各種詭異出世了。
外界不少與心齋有淵源的勢力,因此得以進入心齋天。
陳宣身處心齋天之下,更是直接進來,躲都躲不開。
”這裡也有寶物麼?”陳宣聞言,朝黑袍子背後的第四重宮殿院落中看去,隻見院中的枯敗迷轂樹下,正在搖落淡淡的仙光,灑在一座人形的白玉石雕之上。
人形石雕散發寒光,帶著淡淡的生命氣息。
“自然,不然我們守在這裡作甚!”陸篆點頭,旋即道:“但究竟是寶物,還是邪祟,這不好說。”
他告訴陳宣,前兩天,青丘白草狐狸占據的院落中,便誕生出一隻‘上古天命’【鏡中仙】的因果殘念,將白草真君半個身體咬碎……
“小黑子前去相救,嗬,白草真君不領情,僥幸逃過一命。”陸篆冷笑道。
陳宣恍然,兩天前有一陣陣香風落入南荒,原來是白草真君,曆經艱險大戰,差點隕落。
“上古天命殘念?”陳宣心中默念這個詞語。
這種東西,竟然能讓真君大物喋血?太恐怖了。
【鏡中仙】。
傳說中,這個天命者,能夠以假亂真,替換其他天命者,不曾想到,死在心齋天主人手中,永遠斷絕了。
“天命者的因果不好接,心齋不詳,殺的越多,晚年越淒慘。“
陸篆眼神憐憫的看向陳宣,道:“小家夥……小心晚年時,不得善終,萬鬼纏身!”
陳宣思忖,死在他手下的天命者,不算少了……黃粱夢、人皇幡、武饕餮。
晚年會被天命者背後的鬼魅東西,找上門麼?
青囊道場的太玄老張,曾嚴厲告誡過,幫了兩界主花琉璃,會承接兩界主的“因果”……而一個兩界主的因果,便需要整個青囊道場,才有能力抗的下來。
陳宣麵色平靜,向來不太怕這些虛無縹緲的神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