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空中,四方上下,天光柔和,猶如澄澈的山間清水。
陳宣仰頭,想要看清光輝中的情景,但那抹溫柔的天光,離開的太快了,驚鴻一現,如驚天仙虹般消失不見,仿佛之間,上陽洞天從未出現過。
山鬼娘娘的目光,當真出現過麼?
那溫柔似水的目光中,好似流露著讚許之色?
“……”陳宣回首,腳下仙炁雲霧翻湧,皎潔光輝如輕煙月夜,靜謐祥和。
他心中茫然,隻覺四野皆寂寥。
獨自求仙的娘娘,想必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出現吧?陳宣心想,畢竟,隻是取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就……
整座青囊山的所有人,此刻都在失神,沒有一點聲音。
陳宣融成八炁真經,做到一件古今未有之事?境界越高者,此刻越是沉默,心中實在太震驚了。
山腳下,目瞪口呆的黑馬,陡然發聲,打破寂靜:“劍仙子,你總是認為武道小子不行,總是小覷他!”
緊接著,它頗為嚴肅地出言:“他這種悟性稟賦,亙古難見,放在上古年間,是那些開創各條練炁路的古之列仙聖賢們,才具有的能力,武道小子有開新路之資!”
蘇扶搖怔怔出神,陳宣的悟性資質,一次次超出她的預料,仿佛高到沒有儘頭。而且,她嚴重懷疑陳宣逆練八種仙炁真經的過程中,參鑒了她的仙種金丹寶貝。
黑馬再次出聲:“劍仙子,你站得太高,需要放下傲慢的身段……不再是以前一個仙種天驕,就能縱橫天下一代人的時候了!”
劍仙子終於緩過神,剛才自陳宣身上看到的那抹米粒金光,帶給她的震撼實在太大了。
天幕中,陳宣飄落而下,重登青囊道主位的老張,立刻圍著他看了一圈,瞪圓渾濁的老眼,宛如在看一個妖怪。
“小陳,你身上的修煉問題,密密麻麻,多的四麵漏風了。”老張最後做出老氣橫秋的長者姿態,指點評價道。
“晚輩沒有更好辦法,隻能將就著先這樣練了。”陳宣攤開手,無奈說道。
時間、資源、見識等所有必要條件,全部湊齊了,倘若依舊融不出瘟部《人皇真經》,往後大概也沒可能性做成這件事……幸好,僥幸成了。
“你毛毛躁躁的瞎修煉,隱患遲早會積重難返……古列仙聖賢不曾嘗試開創、踐行的道路,必定有深層次的理由。”
老張說著,旋即話鋒一轉,嘀咕道:“頓悟,當真比喝水吃飯還簡單麼……這一代的有些年輕人,怎麼個個都像妖魔鬼怪。”
悟性,在所謂資質中,最為玄妙特殊,一次恰當的頓悟,便有可能將某條抵達儘頭的道路,再往前開拓一段距離。
心齋仙術,原本練不成,胡亂修改一通,強行練成了。
上陽秘要,陳宣更無繼續往前修的可能性,但東拚西湊,縫縫補補,又強行練成了。
“一件事或許是頓悟的意外,但連續兩件的話,便不能用意外來解釋了。”老張低喃道,他心中大為震動,但不想在陳宣這個小家夥麵前表現出來。
不久之後,陳宣走下青囊山,花琉璃正在呼喚他。
“我就知道你可以,從不讓人失望!”花琉璃眸光發亮,語氣欣喜的稱讚道。
陳宣越強,她就越強。
天命【兩界主】偏向發育、借勢圍毆敵人。個人鬥法遜色那些善戰的天命【武饕餮】、【萬世尊】。雖傳聞說兩界主發育到韜紅塵後,會否極泰來,但其他天命者應該也會有天翻地覆變化。
“這回真是僥幸。”陳宣解釋道,當初在姑瑤山第一次修煉上陽秘要,有預感一定會成功,因此能堅定不移的向前推進。
但這一回為了融掉《人皇真經》,幾乎孤注一擲,而且差點功敗垂成。
陳宣旋即沉思,補天道場的人在打什麼主意?南域東邊少見瘟部資源,於是便送來【玄瘟幽冥氣】,青囊山除了他,其他人都用不上此物。
“感覺如何?”蘇扶搖走過來問道,她眸光如利劍一般,光明正大打量陳宣的曠世仙軀,似乎正在尋找弱點。
但並未看出多少東西,陳宣這具肉身軀殼,仿佛完美無瑕了。
“還不錯!”陳宣如實點頭,這次收獲巨大,八炁圓滿,化作一粒金光,他感覺爆發出來,興許能與劍仙子的金蛋硬碰一下。
“劍胚,我們切磋下?”他直接開口道。
“嗬……”蘇扶搖微笑,玉指在劍柄上輕輕磨挲。
“要不你用劍器,彆壓境了。”陳宣繼續道,他知道劍仙子掌握某種劍道至尊術,但低境界使不出來。
花琉璃聞言心驚,陳宣這就要挑戰劍仙子了?仙種劍胚,乃是雲夢上州年輕代的第一人,比其他諸如韓霜降等天才,都要高出一個不可逾越的層次。
蘇扶搖當初一人一劍,甚至將剛剛開啟天命不久,初入鼎爐的幼年期【萬世尊】,都逼去了中土神州。
當然。
大部分天命者的奮進速度,呈越來越快的曲線狀,後勁比仙種還恐怖的多,幾年之後,【萬世尊】首次登神仙譜,便位列劍仙子之前
“你想借機窺看我的劍胚金丹!”蘇扶搖眉尖一挑,不悅道。
“可以麼?”陳宣直言問道,他確實想借鬥法,仔細研究一下蘇扶搖的金丹,借她山之石攻玉。
“當然不可以!”蘇扶搖頓時搖頭拒絕:“單純的鬥法切磋,我大概不是你對手了!”
她看似傻,但其實聰明絕頂,不可能一邊挨揍,一邊把自身最大秘密給他白看,關係沒熟到這種程度。
而且,她終究是最重殺伐的劍道仙種,並不擅長出手留有餘地的鬥法切磋。麵對如今的陳宣,唯有進行毫無保留的劍官生死戰,才有戰勝的信心了。
但她與陳宣無仇怨,沒必要這樣。
當初第一次切磋的最後關頭,都差點收不住手,差點釀成血案。
“這就心虛避戰了?”黑馬詫異看向劍仙子,它知道蘇扶搖非常想從武道小子身上找回場子,但現在,她竟然放棄這種想法。
蘇扶搖立刻瞪了黑馬一眼,心說,她難道非要再挨武道小子一頓拳,鬨出笑話才好看麼!再說,她估計自己身軀,如今扛不住武道小子三兩拳了……
隻是可惜,最近學的那門武道術,白練了……她果然不擅武道。
“好吧。”陳宣遺憾道,傻不溜秋的劍仙子閉門造車,有些小器。
旋即,他話鋒一轉,好奇問道:“劍胚,你要前往黑暗地域參加那個山海宴,然後開辟新州登神了?”
練炁界中,除了占據風水寶地的大勢力門徒,其他“散修”修士,大都會選擇太墟,或者去蠻荒、破碎的黑暗地域,擇地登神。
人、妖等族生靈,棲息的一座座安全州域。
便是一位位神遊修士,前仆後繼,孤身鎮邪祟,慢慢開辟出來的。
這是大功績,因此立廟稱神。
“當然!白霄劍主原本在雲夢州,為我專門挑選了一處普通的登神地,但老劍君他們上次去了趟青冥州,突然改變想法,願意放我出山門了。”
蘇扶搖輕聲笑道,能否脫離真君師尊們的掌控,就看山海宴這一遭了。
按照修道界的隱藏規則,幾乎所有仙種天驕,在神遊之時,都會被狠削一刀,甚至削上數刀。
否則,任由仙種野蠻無序的成長,老牌真君們豈能安穩沉眠?
這也是有些時代中的仙種天驕,最後證真君時,輸給同代其他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下修無出頭之日的恐怖大環境下,有些仙種人物試圖設法反抗,便被真君毫不留情的隨手抹去了……
天命者亦會遭遇類似情況,登神之際,各方暗中潛伏、窺探的煉丹勢力,都會在相互博弈中,做出一些動作。
“問劍道場很忌憚你麼?”陳宣疑惑問道,他還以為老劍君等真君,都是嫉惡如仇的正派練炁士。
兵家劍官在練炁界中,名聲一向頗為正麵,極少有凶惡之輩……最起碼,劍修做壞事的時候,一般都是當麵做。
“大道無情,向來如此。”蘇扶搖輕聲道:“畢竟,倘若無【仙宮】的十二金丹仙在天上壓著,每個仙種皆可成列仙。”
“這麼自信?”陳宣吃驚。
劍仙子的口氣,總是這般狂妄的沒邊,其他仙種知道麼?
但仔細一想,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因為仙種便是列仙種子,倘若不能成列仙,為何不叫真君種子呢?
“你知道為何以前的年代中,五方大地中一個時代中,通常隻有一個仙種出世麼?”蘇扶搖察覺到武道小子好像在質疑她,於是問道。
“為何?”陳宣道。
“有人要重新問道,故其餘者,暫避一時。”
劍仙子語氣平淡的解釋。
隨後,她又告知陳宣一樁隱秘,仙種們被真君強壓著自削一刀後,便逐漸失了問道機會,仙種金丹會出現裂痕,有些嚴重者,仙種金丹甚至會因此消失。
練炁界中的一些仙種真君,其實已經失去仙種金丹了。
陳宣立刻想起趙真君的那顆金丹,似乎便布滿裂痕,光芒黯淡,仿佛隨時會崩潰一般……劍仙子的年輕金丹,其實也不十分新了。
“【仙宮】與現世真君,就沒幾個真正的爛好人。”陳宣心中腹誹了一句,目前遇見的所有真君中,唯有薑皇帝一位真君,品性算得上好真君。
不久之後,蘇扶搖牽起黑馬,告辭離去:“兩位,山海宴即將召開,我便不在青囊山繼續逗留了,來日再見!”
她戴起帷帽,帷幕落下,遮住精致的完美容顏,她轉身離去,白衣飄動間,英姿颯爽。
這是蘇扶搖最後一次在塵世間行走,黑白雙劍遇不平則鳴,將要一路斬妖除魔,殺到南域中部的黑暗區域去。
陳宣轉頭看向花琉璃,疑惑問道:“什麼是山海宴?”
“蘇扶搖說十萬年前的浩劫時代,似乎便召開過一次山海宴……赴宴者俱是當世人傑,其中便有後來的那位神靈列仙。”花琉璃回答道。
這是波及整個天下的璀璨盛事,與列仙有關,隻有天命仙種層出不窮的大爭之世裡,才有一絲概率舉辦。
畢竟,如今這個真君求仙大戰的大背景,已經初具史書上那些“浩劫”亂世的部分特征。
“你怎麼不同蘇扶搖一起去?”陳宣問道,花琉璃同樣受到“邀請”。
山海宴必然有連上古道場、真君大物都垂涎的機遇。
“不愛湊熱鬨。”花琉璃搖頭,然後歎息道:“【仙宮】墜落到在那片區域中,很多真君大物都消失,我還是留在雲夢州,老老實實登神後吧!”
天命者被人惦記,無法像劍仙子蘇扶搖一樣,隨隨便便往有許多真君出沒的地盤上跑,太不安全。
陳宣倒是想去湊熱鬨,看看此方世界的波瀾壯闊,但“山海宴”根本不搭理他。
他一邊在視野中,默默觀察劍仙子移動的方向軌跡,一邊隨口對花琉璃問道:
“最近,雲夢大澤是何狀況?太一禁地的妖真君,全走失了麼?”
花琉璃道:“有人看見太一禁地的那位騎蠃魚的真君,曾在黑暗地域出現,應該是隨仙宮消失了。”
真君大物除非主動現出身形,否則很難被低級修士觀測,隻能通過蛛絲馬跡,推測真君大物的狀況。
“太好了!”陳宣立刻打起精神,轉身就上山去找張洞玄。
雲夢州的中心大澤區域,有一座上陽仙人的遺留洞府,十有八九還沒被人發現……而且,極道神葉夔,似乎也藏在那片地域中。
……
此刻,張洞玄坐在神廟子中,伸出一掌,作出捧書姿態,他在查看掌心天地,一張仙炁凝聚的堪輿地圖,散發玄光。
“張前輩,在看什麼?”陳宣進了廟子,便開口問道。
“偷看幾萬裡外雲夢學府的近況。”張洞玄回答道,他在施展一種窺看的風水妙術
“嗯?”陳宣疑惑。
張洞玄瞥了眼陳宣,語氣平靜的解釋道:“【五律真君】那老家夥進了黑暗地域,隻待他的壞消息傳出,我便立刻出手,將其徒子徒孫們,全部斬草除根。”
“……厲害。”陳宣眼睛轉了一下,張洞玄還真是心中恨意滔天,無比記仇啊。
難怪說真君級勢力的興衰榮辱,全係在真君一人身上,一朝隕落,勢力立刻就會衰敗,甚至瓦解消亡。
“小人行徑罷了……我本事不夠,這輩子隻能做做這些令人不恥的事情。”
張洞玄絲毫不見外的直敘胸臆,然後抬眸問道:“找我何事?”
陳宣於是把來意說了:“此事穩妥麼?”
張洞玄沉思片刻,旋即搖頭道:“太一禁地不止一位妖真君,必會安排一位真君留守……上陽洞府在它們地盤內,一旦打開,將被察覺,它們要分潤好處,是情理之中的。”
這個道理很簡單,倘若青囊山下,有外人發現一座藏寶地,青囊道場肯定也是要插足的。
沒辦法,上陽仙人的閉關洞府,肯定是上佳的風水寶地。而世上的風水寶地,早就被大勢力瓜分的一乾二淨了。
“這個修道界,想做些事,步履艱難啊……”陳宣感慨,福運不佳,上陽仙人並不像誌怪中的那些隱世高人,喜歡在不毛之地開洞府。
暫時沒必要因為一樁機緣,與太一禁地這種龐然大物起紛爭……隻能等韜紅塵後再說了?
但幾日之後。
陳宣正在穩固《八炁天命真經》加持下的仙軀,並消化短時間內,連續晉升的不穩定境界之時。
聽到了太一禁地妖真君,遭遇意外的驚人消息。
……
黑暗籠罩的大地,一片腐朽的遺跡中,有坍塌的古建築,枯血染萬裡。
轟隆隆!
這片遺跡中,電閃雷鳴,真君過境,場麵很恐怖,他們沒有遮掩身影,照亮整片夜空。
他們有的如星河過天,曳出血雨,有的騎著黑色蠃魚馳掣,披頭散發,有的顯出高達幾萬裡的巍峨身形,沾血的腳印一步踏出,便是萬裡……
消失的部分真君們出現,好像是在逃亡?
“仙宮並非被打落,它自己下的凡!圈套?!”
“山海宴……”
“有活著,但腐朽的列仙!”
足有五六位真君,正在逃離,但太墟被神秘力量封鎖,無法打開,他們立刻就被仙宮發現了。
“哢!”
黑暗深處,傳來恐怖的鎖鏈摩擦之聲,一隻乾枯的大手探出,手腕纏繞著斷裂的青銅鎖鏈,蒼老大手帶著玄黃仙光,將空間震爆了。
一瞬間,九幽寰宇皆在倒轉,天地八荒方位儘數紊亂,所有逃亡的真君大物,猶如原地踏步,繼而全部倒飛,如塵埃般落入那隻大手中。
“袖裡乾坤!”
“是古時那個曾舉教飛升的上古道場……”
在這種情況之下,有些真君嘶吼,識出此列仙術來曆,但話音戛然而止,他們已經逃不脫,這種對手即便腐朽,依舊不可力敵。
一瞬間,所有真君消失,光亮湮滅,空間坍塌,黑暗如浪潮般重新淹沒下來。
“什麼情況?”極遙遠的地方,一些遠道而來,尋找自家消失真君的練炁者,看見這幅景象,恐慌發抖。
不久之後,關於這幅景象的消息傳開,造成極大恐慌,隨後,消息如雪片一般,飛向南域三千州,以及更遠的地方。
五方天下皆嘩然,舉世震動。
……
“有練炁者看見太一禁地的真君,被疑似列仙伸出的一隻大手,抓進仙宮了。”
花琉璃說著最新的練炁界情報,然後心有餘悸道:“就說那個地方不能去……袖裡乾坤?聽起來像是某種古老的土德列仙術?我要好好查查來曆。”
雲夢上州乃是南域最繁華的州域之一,消息流通的很快捷
“很意外,情況不小。”陳宣自語。
原本仙宮隻是偶爾乾擾現世,但大個半月前,疑似被某位真君借助上古道場底蘊,針對性打落了,世人皆振奮。
但此刻,局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換,蘊含的信息量真是令人足夠絕望。
世上真君共伐仙宮,但事實上,仙宮壓根將真君們,當做蚊蟲忽視了?
所有人聽聞這一則消息後,都有些懵,而後心神都跟著震動,引發大恐慌。
仙宮中或許還有活著的列仙!
“慌什麼?土德有仙,或者有類似列仙,不是早有預料的情況麼?”
“我家真君至今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