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聽說尚婢婢也是河湟強鎮之主,怎麼就隻有五百甲兵和兩千多輕兵?”
“他甲兵要多,也不至於西撤了。”酒居延還顧著尚婢婢的麵子,李驥卻不以為然。
兩方人馬緊趕慢趕,一個時辰後便返回了祁連城,而祁連城內的民夫也將兩麵城牆的豁口補高了些,但依舊不算堅固。
剛剛返回祁連城,張淮溶便吩咐人殺羊造飯,招待山丹、鄯州兩方人馬。
現如今祁連城聚集軍民四千六百餘,還有四千多匹挽馬及耕牛,若非劉繼隆帶來了三千石糧食,城內原本的糧食還真不夠吃。
劉繼隆返回城內便尋了一處牙帳休息,並吩咐兵卒到飯點的時候叫自己。
漸漸地,天色也暗了下來,但山丹軍與鄯州軍卻各自提防著對方,畢竟河西漢人與吐蕃人的矛盾太深,不是一時就能化解的。
“劈裡啪啦……”
入夜,當木柴在火中劈啪作響,一隊騎兵也舉著火把衝入了距祁連城數十裡外的一處臨時營地。
營地裡滿是帳篷和馬匹,除此之外便是蹲守在帳篷前的人影。
駭人的是,騎兵所過之處的人影儘數穿戴重紮甲,哪怕是麵對自己人,他們也麵色不善。
每頂帳篷旁聚集著數十匹馬,僅是穿過營地這條不足三百步的長道,左右兩側出現的馬匹就多達千匹,而營地內的火光卻能向左右蔓延近百步。
“籲!”
終於,騎兵勒馬翻身,直接走入了一頂不算大的牙帳內。
走入其中,那騎兵的將頭立馬行禮,低頭稟告:
“乞利本,我們沿著尚婢婢的足跡追出了十餘裡,並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恐怕他們已經衝出穀口了。”
燭光下,帳內場景忽明忽暗。
隨著將頭稟告結束,氈子上才坐起一道人影,聲音粗獷道:“尚婢婢這個家夥,還真的投靠那群漢奴了。”
“應該是,我們發現了反方向的蹄印,而且一路上沒有發現交戰的痕跡。”
將頭附和著,而那人影也站了起來,走到將頭麵前。
將頭緩緩抬起頭,眼前也出現了一名身材中上,相貌普通的三旬將領。
將領嘖嘖幾聲,最後化作輕嗤:“拿不到尚婢婢的人頭,大論恐怕不會高興。”
“張議潮這群漢奴兒竊取四州,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本事。”
話音落下,將領目光俯視將頭:“傳令三軍,明日辰時出發,午時前殺出穀口進入甘州,三日不封刀!”
“是!!”將頭激動應下,隨後在將領的目光中起身退出牙帳。
在他走後,那將領也重新躺回了氈子上,而他的心思卻已經飛到了甘州草原之上。
與此同時,祁連城外也是火光衝天。
數百處大大小小的篝火堆被點燃,尚婢婢的兵馬幾乎將峽口中的所有枯木拾儘。
這也就是這個時代氣候濕潤溫暖,這才能在祁連山腳下找到枯樹枯枝。
放在一千多年後,便是往山下走十餘裡,恐怕也遇不到一棵枯樹、一根枯枝。
“出來那麼多天,終於吃上了一頓熱乎飯!”
“都吃飽些,明日才好教訓尚恐熱(論恐熱)那個麻風病犬!”
“哈哈哈……吃!多吃點!!”
祁連城內,山丹軍的將士們可以清楚的聽到城外吐蕃人的喧鬨聲。
此刻城外是尚婢婢的兵馬,而城內則是山丹的兵馬。
隻是相比較城外的喧囂,城內卻是除了馬匹唏律聲外死一般的寂靜。
許多將士三五成群坐在一處,手裡雖然端著粟米粥,可卻沒有什麼胃口。
“娘賊的,我們還得供這些番狗飯食吃!”
“哼!家中人若是知道,恐怕都得罵我們為癡漢子(癡傻之人)。”
“你們沒看到他們剛才拿米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欠他們!”
“犬娘頭,莫不是還將我們視作奴婢!”
三五成群間,將士們罵罵咧咧,心裡充滿了對吐蕃人的仇恨。
劉繼隆坐在自己的帳內,卻也能聽到帳外將士的謾罵聲。
他能理解將士們的心情,畢竟他也是從被吐蕃貴族奴役之人努力到如今的。
吐蕃人昔日對他們這群河西百姓的欺辱,直至如今還在他心底難忘。
這樣的心情,不是張淮溶、索勳這群豪強子弟能理解的。
想到這裡,劉繼隆歎了一口氣,起身向帳外走去。
見他掀帳,原本還罵罵咧咧的將士們先後閉上了嘴。
劉繼隆看向他們,上前安撫道:“吐蕃人欺辱我們,這份仇不能忘,可城外的那群吐蕃人也會與我們並肩作戰。”
“若是遭遇戰事,死傷十個他們我不心疼,但死傷幾個弟兄,我便會難受。”
“昔日的仇暫時放下,先對付了論恐熱再說。”
“論恐熱是什麼人,想來也不必我與你們說了吧……”
麵對他的一席話,眾人心情好受了不少,同時也想起了論恐熱昔日帶給河西漢人的悲慘。
論恐熱為人殘暴,動輒將人斬斷手足,焚毀屋舍。
瓜沙百姓因為距離河、渭過於遙遠而受害較輕,但甘、肅二州中,尤其是甘州受禍害最重。
如今劉繼隆提起這件事,一些張掖參軍的將士都不免升起一絲恐懼,但恐懼過後,更多的是憤怒。
河西各族百姓,無不痛恨論恐熱之殘暴,隻是苦於無能為力罷了。
如今他們即將與論恐熱交戰,每個人心底都提著一口氣,想要將漢人的武功展示在論恐熱部將身上。
“打起仗來,彆衝動,聽從令旗與軍令從事。”
劉繼隆看著眼前這群熱血上頭的兵卒,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了趙遷他們。
他所想起的不是趙遷,而是這一路走來,許許多多與趙遷一樣,初上戰場便性命消散的袍澤弟兄們。
“彆將您放心,上了陣我們肯定會聽從您的軍令!”
“對,彆將您就放心吧!”
“嘿嘿……”
火光下,將士們的笑容格外真誠,他們都對劉繼隆這位親近他們的彆將有著不一樣的情感。
平民出身的他們,都將他這位劉彆將視為標杆,視為日後的自己。
麵對他們的目光,劉繼隆心情沉重。
“義不掌財、慈不掌兵”的道理他懂,可當一張張鮮活的麵孔擺在麵前,又有幾人不經曆結果,就能從容犧牲他們的性命呢。
劉繼隆不知道自己何時能做到,興許經曆的戰事多了,他也就能做到了。
至少從瓜州參軍開始算起,他能回憶起來的麵孔越來越少了,而隨著他的官位越來越高,那些他不熟悉的將士對於他來說也變成了一串冰冷的數字。
“多吃些吧,吃飽了好上陣殺敵。”
交代一番,劉繼隆便朝著張淮溶的牙帳走去了。
在他離開的時候,他還能聽到那群將士們的討論聲。
隻是隨著他越走越遠,那討論的內容也漸漸地聽不清了,隻知道四周確實有著討論聲。
步行十餘步,他便來到了張淮溶的牙帳前。
掀開牙帳後,便見到了正在吃飯的張淮溶。
“你來了?”
張淮溶見劉繼隆到來,緩緩放下手中的粟米粥,而劉繼隆見狀也開門見山。
“將士們對於和吐蕃人合作有議論,我建議將各隊隊正召來,讓他們好好安撫一下弟兄們,以免臨陣配合不利。”
“嗯……”張淮溶點了點頭:“這件事交給你,按照你說的辦吧。”
他的表現讓劉繼隆有些失望,心想若不是自己提醒,恐怕他根本就不會在意這種事情。
單從這點來說,他比張淮深差得太多了,也難怪曆史上他甚至留不下名字。
心底搖了搖頭,劉繼隆便作揖退出了牙帳。
“末將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