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都護,請讓受傷的將士進城包紮,剩餘的將士就暫時駐紮城外。”
“領命!”尚鐸羅沒有多餘的廢話,乾脆利落的兩個字表示了態度。
他開始安排傷兵進城包紮,同時帶隊調轉馬頭,將兵鋒朝向戰場。
戰場的方向,河湟騎兵已經停止了躁動。
尚延心狼狽的返回了戰場,被河湟騎兵所發現。
他鐵青著臉看向遠處的祁連城,目光掃視整個戰場。
戰場上,以鄯州騎兵的屍體為最多,其次是河湟騎兵,最後才是山丹軍的屍體。
“乞利本,您的鐵胄……”
一名節兒小心翼翼遞來一個頭盔,尚延心目光落在上麵,這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剛才的逃亡中不僅弄丟了大纛,竟然還被那漢將追得丟棄了鐵胄。
“滾!!”
他一巴掌將鐵胄拍落,目光死死望著祁連城,牙關緊咬。
“派人尋柴火,飯後再戰!”
他十分憤怒,可他也知道己方經此一戰而士氣衰落。
好在他的布置是成功的,鄯州騎兵死傷過半,祁連城外的控製權轉移到了他的手上。
現在他們可以毫無顧忌的尋找枯木枯枝,埋鍋造飯來圍困祁連城了。
在尚延心的吩咐下,四千多河湟騎兵一分為二,三千餘人在祁連城南二裡處虎視眈眈,千餘人出陣尋找柴火做飯。
與此同時,劉繼隆也走入了祁連城內……
“末將私自用兵,請司馬、果毅治罪!”
走上城樓,劉繼隆沒有居功自傲,而是單膝下跪作揖,做出請罪的姿態。
張淮溶見狀先是看了一眼索勳,確認索勳沒有發作後才上前笑著扶起劉繼隆。
“你能奪來尚延心的大纛,還能助鄯州騎兵脫困便已經是大功一件。”
“這尚延心吃了這麼一塹,今日便無力再向我軍攻來,此戰可記你一大功。”
“待張刺史率兵來援,我必會向他表彰你的功勞。”
張淮溶臉上笑得十分高興,旁邊的尚婢婢也作揖道:“感謝劉彆將救我鄯州子弟,此恩尚某記下了。”
“節度使客氣了。”張淮溶搶答回應,隨後將目光看向索勳。
此刻索勳也十分尷尬,他既想像張淮溶一樣誇讚劉繼隆,卻又不能誇讚,畢竟剛才劉繼隆陣上奪兵的事情還曆曆在目。
對此,他隻能放緩了語氣,但臉色依舊平淡,帶著教育的語氣道:
“此戰你雖有勇有謀,可不聽軍令用兵,仍是戰場大忌。”
“念你參軍不過歲載,又立下戰功,我便不予追究了。”
索勳這番話說的很是流暢,似乎已經在他心裡排練過好幾遍了。
“謝索果毅寬仁,末將謹記!”
劉繼隆對索勳單獨躬身作揖,給足了他麵子,隨後才看向張淮溶與尚婢婢。
“雖說末將奪來了尚延心所部大纛,可尚延心並未折損太多兵馬,反觀我們死傷不少。”
“眼下,我們隻能據城而守,同時派出軍中馬術精湛者著重甲,向西北張掖方向派出小股騎兵,以免援軍遭到尚延心襲擊。”
“沒錯!”張淮溶率先認可,然後看向尚婢婢。
“節度使麾下兵馬受傷者不在少數,又經曆惡戰,想來需要好好休息。”
“不如將借六百軍馬給我,我派出將士去接應張刺史。”
經過剛才一戰,張淮溶也相信了尚婢婢真的是逃亡,而非有彆的想法。
畢竟鄯州騎兵折損過半,要演戲也不可能付出那麼大代價。
“張司馬所請,我哪有不從之說。”
尚婢婢謙虛笑著,同時看向劉繼隆:“便請劉彆將再跑一趟,讓我的人調出六百軍馬。”
“多謝節度使!”劉繼隆沒有埋怨,而是果斷轉身走下城樓,在城外與尚鐸羅交涉過後,從他手中獲得了六百匹軍馬。
既然要出城策應,那自然要做到最好。
一人雙馬保障馬力不虧,才有可能在野外與河湟騎兵纏鬥。
“劉彆將剛剛大戰一場,策應張刺史這件事就交給索果毅你吧。”
“末將領命!”
城樓上,看著劉繼隆從尚鐸羅手中借來六百軍馬,張淮溶便將目光對準了索勳。
索勳自然不甘心成為劉繼隆的背景牆,所以他果斷接下了這個任務。
任務接過後,他便開始組織敢於出城的將士。
尚婢婢借了六百匹軍馬,加上山丹軍本來有三百騎兵,經曆戰事後還有二百四十餘人,故此也有二百四十餘匹軍馬。
八百餘匹軍馬足夠讓四百懂得騎馬的山丹軍出城,而組建他們並不費力氣。
河西最不缺的就是馬術精湛的人,平民子弟在過去數十年時間裡,大多都會充當吐蕃的各種奴隸,其中牧奴是最常見的。
雖說跟隨劉繼隆作戰活下來的那三百多人耗費了不少力氣,可索勳也並不是要立馬出城。
他組建了四百出城放哨的馬軍,隨後吩咐城內軍民埋鍋造飯。
從午後到入夜,直到亥時(21點),索勳才帶四百騎兵走西門出城,往張掖的方向趕去。
不同於著急展示自己的索勳,大戰過後的劉繼隆選擇獨自在牙帳中休息。
他的目光盯著帳內的篝火,整個人沉默的看著火光搖曳。
他並不擔心尚延心會發起進攻,因為他在午後觀察過尚延心所部的炊煙。
祁連城就近二十裡的枯樹枯枝都在過去兩個月的時間裡被山丹軍消耗殆儘,以至於山丹軍自己都沒有太多的柴火。
尚延心所部直到午後都沒有大規模的升起炊煙,一直到申時(15點)才找夠柴火埋鍋造飯。
按照他們的情況,今夜是不可能發起襲擊了。
“彆將……”
牙帳外,酒居延小心掀開帳簾走了進來,劉繼隆抬頭看去,但見他手裡端著木盤,盤中放置一整隻烤羊腿。
“張司馬和尚節度使他們剛才在城樓烤了隻羊,同時下令將城中之羊宰殺半數,供將士們吃了後值夜。”
“這是張司馬讓送來的烤羊腿,您今日消耗大,得多吃點。”
酒居延小心翼翼的說著,劉繼隆卻道:“城中有多少隻羊?”
“八十四隻,剛才奉命宰了四十五隻。”酒居延不假思索的回應。
劉繼隆聞言緩了一口氣:“叫李驥過來,你們都坐下一起吃吧。”
“李驥現在正當值,我已經讓人給他留了二斤羊排肉。”
酒居延端著羊腿坐下,勤快的為劉繼隆割羊肉。
兩人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期間酒居延不是沒找過話題,隻是劉繼隆的回答十分簡短,以至於帳內有些冷場。
酒居延待了一會,便借口巡營離開了。
待他走後不久,劉繼隆這才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向牙帳外走去。
帳外,許多民夫都三五成群的坐在一團,鮮少能看到山丹軍將士的身影。
饒是如此,民夫們在見到劉繼隆後,也忍不住紛紛站起身對他作揖,目光中透露著尊敬和崇拜。
城內民夫,基本都是他白日事跡的親身見證者。
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如果沒有劉繼隆的神來之筆,祁連城的情況會糟糕到何種程度。
劉繼隆的事跡,讓困守在祁連城的諸多民夫們燃起了希望,他們自然尊重劉繼隆。
“早些歇息吧。”
劉繼隆掃視眾人一眼,臉上沒有了往日那種如沐春風的感覺,隻剩下了平淡。
他離開了牙帳,往傷兵休息的東北角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民夫和巡營的將士都會朝他作揖,投來尊敬和崇拜的目光。
隻是這些尊敬和崇拜並不屬於他一個人,尤其是當他來到了傷兵休息的那片區域後,他更是能切身體會到自己現在身份和地位,以及自己一言一行所帶來的後果。
傷兵休息的區域哀嚎聲不斷,許多將士斷了手足,成了常人眼中的殘疾。
他們之所以如此,大部分是因為劉繼隆決心反擊的軍令。
望著眼前灰暗的一幕幕,聽著耳邊傳來的哀嚎聲,劉繼隆心裡的那塊石頭幾乎讓他喘不上來氣。
現在的他算是理解了當初張議潮、張淮深在張掖之戰中的冷漠。
因為隻有那樣的冷漠,才能帶領所有人迎接勝利,才能保障大部分人能活下來。
麵對這群傷兵,哪怕能夠重來一次,他依舊會下達反擊的軍令,因為他沒有更好的路可以選。
長舒一口氣,他似乎是解開了什麼沉重的負擔,轉身往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