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內堂便恢複了半個時辰前的平靜。
隻是張淮深臉上的笑容,卻是難以安撫下去。
相比較他,李渭的事情就更繁重了。
五萬石糧食要運往山丹,最起碼要使用一萬輛挽馬牛車和上萬民夫才行。
以張掖的情況,顯然是拿不出那麼多挽馬牛車和民夫來押運糧食,所以隻能分批運送。
三日後,李渭點齊精騎五百與挽馬、牛車二千輛,另招募民夫二千人,帶著一萬五千貫錢與一萬石糧食前往山丹城。
當他率部抵達山丹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二十二日。
二千餘輛馬車所組成隊伍浩浩蕩蕩,即便有五百精騎護衛,卻也有防守疏漏的地方。
好在回鶻自上次遭受重創後老實了些,所以隊伍總算是無驚無險的抵達了山丹。
“李彆駕……”
劉繼隆帶著李儀中等人策馬來到城外二裡相迎,幾日的奔波讓李渭顯得有些虛弱。
“劉果毅英雄少年,此次大捷已經上報敦煌,相信不久之後,劉果毅的稱呼便要改為劉折衝了。”
自李儀中調到山丹來後,李渭就儘可能減少與劉繼隆的衝突。
不過雙方的矛盾始終存在,因此關係也並未親近。
倒是這次劉繼隆在軍情文冊中為李儀中表功的行為得到了李渭的感激,而張淮深也想緩和二人的關係,所以才派遣他來山丹。
劉繼隆早已不是那個隻懂得打打殺殺的莽撞少年了,他自然看出了張淮深的安排,所以麵對李渭的到來,他還是給足了麵子。
“李彆駕,城內衙門已經設宴,您剛好可以嘗嘗山丹的特產八眉豬。”
“八眉豬?”李渭眉毛一挑,他還真不知道八眉豬什麼時候成為山丹特產了。
八眉豬這種豬種,從先秦時期就傳了下來,主要在西北地區圈養。
對於貴族、豪強來說,羊肉、牛肉、鵝肉才是貴肉,而豬肉雖然油脂豐富,卻因此養殖環境和味道等問題,一直都是賤肉。
不過高進達上次在張掖留宴時,也確實提起過山丹的豬肉格外好吃。
這好奇心上來了,李渭也提起了精神:“那我還真要好好嘗嘗。”
“對了……”李渭看了看四周,隨後才道:“這山丹平日裡若是有馴服不化的老牛,也可屠宰屠宰,張掖那邊急缺皮革。”
李渭在暗示劉繼隆可以殺牛,而劉繼隆聽後也是一愣。
牛畢竟是重要的勞動力,儘管草原上的牛沒有經過農耕馴化,但抓捕之後訓練幾個月,大部分還是能老老實實耕種的,那種不順從的牛,始終是少數。
正因如此,哪怕劉繼隆來到山丹已經十個多月,他能吃到牛肉的日子也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眼下見李渭這麼說,他立馬就想到了高進達與他交代的一些事情。
高進達在酒宴上曾說過,朝廷雖然明令禁止百姓私殺耕牛,但卻不禁食牛肉。
因此,許多耕牛常常以摔死、老死等名頭被百姓私殺,最後販賣於市。
不曾想河西也明令禁殺耕牛,可豪強們為了口腹之欲,卻還是能想出辦法來殺牛。
對此,劉繼隆也隻能唏噓一聲。
他不會去殺青壯年的牛,但一些無法馴服的牛和老牛還是可以殺的,畢竟製作甲胄需要足夠的皮革。
“李彆駕放心,今日清晨才有一頭牛因老邁而摔死,飯桌上自然不缺牛肉。”
劉繼隆笑著示意李渭進城,而崔恕聞言則是低聲與一名直白吩咐。
那直白聽後,騎馬向畜舍而去。
李渭將這一切儘收眼底,最後笑嗬嗬的與劉繼隆說道:“不急,還是得先交接一下文冊。”
說著,他從馬背上的一個布包中取出文冊遞給劉繼隆。
“刺史有言,令府庫調糧五萬石、錢一萬五千貫給山丹,供山丹開墾,犒軍所用。”
“不過刺史也有交代,令我從山丹調軍馬五百、挽馬兩千、耕牛一千及牧群兩萬返回張掖。”
“眼下我帶來了一萬石米麥,以及錢一萬五千貫,請劉折衝檢查後於文冊上蓋章。”
李渭說罷,劉繼隆便在心底蛐蛐張淮深。
合著這廝一直對那五百匹軍馬耿耿於懷,而且還要帶走三千耕牛挽馬和兩萬牧群。
“李彆駕放心,明日我令人準備,後天一早便可供彆駕帶回張掖。”
“那就好……”
二人討論幾句後,劉繼隆便讓崔恕接管這批錢糧,自己則是為李渭帶路前往了衙門。
眾人剛剛走進衙門,劉繼隆便笑道:“這山丹的豬肉,得我親自下廚才能好吃。”
“李果毅和李彆駕你們父子多月未見,我們便不打擾你們了,一個時辰後開宴再痛飲幾杯。”
他主動提出離開,崔恕等人見狀也跟著說起了有事要離開。
眾人將宴席定在了一個時辰後,而李渭也帶著李儀中前往了衙門的縣丞衙內休息。
父子二人一路無言,直到來到縣丞衙,隨著李氏子弟兵將縣衙四周角落占據,李渭這才入座舒緩一口氣。
“那劉繼隆,可曾欺辱你?”
“那倒沒有,劉繼隆這人還是很大度的。”
李儀中主動為劉繼隆解釋,同時繼續道:“這次我若擢功,想來應該會升為中府左果毅,不過我並不想調離此地。”
“你覺得劉繼隆還能立功?”李渭頷首並反問,顯然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嗯!”李儀中點頭道:“這劉繼隆用兵迅猛,變化無常。”
“以河西現在的情況,隻要劉繼隆繼續東略,那兩三年後必然能大軍東征。”
“屆時,山丹便是東征門戶,而我在這裡不僅能依靠劉繼隆累功擢升,還能在日後收複涼州時,為我們家謀取一席之地。”
李儀中雖然在山丹待了很久,可他依舊是豪強子弟的性格,事事都在想著壯大家族。
聞言,李渭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條很好的路子:“若是真能如此,那倒是不錯。”
“涼州五城,漢番口數十餘萬,牧群數十萬。”
“若是能在其中一城站穩腳跟,不比在其餘五州站穩腳跟差。”
“以你現在的情況,若是再有東征之功,擔任一城一軍的折衝都尉也綽綽有餘。”
“不過劉繼隆東略涼州得勝大捷的消息傳回敦煌後,我擔心瓜沙二州的那群家夥也會想著占據一席之地。”
“若他們要占據一席之地,便隻能對山丹下手了……”
李渭眉宇間露出一抹憂愁,李儀中聞言也是眉頭緊皺。
“這山丹之所以能眾誌成城,主要還是劉繼隆能凝聚人心。”
“我若是擢升左果毅,那右果毅基本就是張淮深麾下的酒居延升任。”
“他們想安插人在軍中是不可能了,但衙門的話……”
李儀中遲疑道:“您與劉繼隆都是兼任縣令與主薄,萬一他們以此做借口,倒是可以派人來占據縣令、縣城、縣尉及主薄等官職。”
“他們若是占據這些官職,錢糧大權便不在劉繼隆手中,那劉繼隆做起事情來也得畏手畏腳。”
“如此一來,收複涼州的事情,恐怕還會往後推遲。”
李儀中和李渭倒是開始擔心起了劉繼隆受掣肘。畢竟劉繼隆一旦受到掣肘,就代表甘州收複涼州的時間往後推。
涼州不收複,那他們想要以涼州為跳板來提升家族的想法就得破滅了。
想到這裡,李渭沉聲道:“節度使和張淮深他們做夢都想著收複涼州,定然不可能放任他人掣肘劉繼隆。”
“不過不掣肘他,以他當下展露的本事來說,恐怕有朝一日會尾大不掉。”
“屆時他要是心生貪念,這河西恐怕免不了一場內亂……”
“不會!”李儀中打斷李渭的揣測,篤定道:“劉繼隆是個大度忠厚之人,必不會如此!”
見他這麼說,李渭也收起了這方麵的揣測,開始與李儀中討論其它方麵的事情。
倒是在他們父子二人談論劉繼隆性格的時候,站在廚房內的劉繼隆卻看著眼前木盆內的豬大腸在心底糾結著。
“到底是原汁原味好,還是原生態點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