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都對,可這似乎並非是我等臣子應該想的事情。”
張淮深冷靜與劉繼隆對視,可劉繼隆卻毫不退讓,而是與他四目相對,平靜說道:
“此前高進達回來所說的事情,刺史應該都聽說了。”
“朝廷無意收複河隴,那便隻有我軍能收複河隴。”
“倘若我軍不收複,那真不知道河隴的漢人什麼時候才能得到解放!”
聞言,張淮深收回了目光,沉著道:“你說得對,可收複河隴並非一朝一夕。”
“不!”劉繼隆否決了張淮深的想法,篤定道:“收複河隴必須速戰速決。”
“刺史彆忘了,瓜沙那群蟲豸可是對涼州虎視眈眈。”
“若是我們不先下手為強,等到那群蟲豸蜂擁而至,再想毫無掣肘的對河隴動手就困難了。”
“況且收複河隴,不僅是對朝廷有利,也對節度使和刺史你有利。”
“何為?”張淮深皺眉詢問,而劉繼隆見狀深吸一口氣道:
“昔年朝廷設十大節度使,其中隴山以西設隴西節度使、河西節度使、安西節度使和北庭節度使。”
“如今河西、隴西漢道衰而番胡盛,想要恢複昔年景象,少說也要耗費十年苦功,還得朝廷支持才行。”
“我軍收複河隴後,可上表節度使為河西節度使,上表刺史為隴西節度使……”
“好了!”聽到劉繼隆想要上表自己為隴西節度使的話,張淮深雖然心動,卻還是打斷了他,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此事容後再議,當下先解決番和的問題再說。”
“是……”
劉繼隆頷首表示知曉,心底卻不免有些惋惜。
他剛才將張淮深的神態看在眼底,但張淮深還是太守規矩了。
如今的大唐已經不是守規矩就能吃果子的時代,而是兵強馬壯者有為的時代。
太守規矩,隻會讓唐廷覺得軟弱可欺,正如曆史上的歸義軍一樣。
劉繼隆原本想著扶持張淮深做隴西節度使,自己則是在隴南發展。
可如今看來,張淮深恐怕在關鍵時刻很難強硬起來。
若是張議潮、張淮深二人都守規矩,那歸義軍遲早還是得落得個淒慘下場。
一時間,劉繼隆胸口仿佛堵住了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
“末將先下去休息了。”
感受著那份不舒服,劉繼隆便沒有在衙門內久留,而是起身作揖,在張淮深的示意下退出了衙門的正堂。
他尋了一處小院子準備好好休息,畢竟昨晚一夜沒合眼,此時的他已經疲憊不堪了。
倒是在他躺下的時候,經過幾個時辰亡命奔逃的折逋羅等人卻迎麵撞見了朝番和進軍的尚摩陵。
折逋羅一行人不過五六百人,許多人連甲胄都沒來得及穿,騎上馬便跟著突圍了。
因此尚摩陵撞見他們的時候,還以為是哪裡逃跑的牧奴。
直到折逋羅出現在他麵前,他這才知道了這支人馬的身份。
“折逋羅……你就是這樣帶兵的嗎!”
看著眼前灰頭土臉的折逋羅,馬背上的尚摩陵咬牙切齒,恨不得殺了折逋羅。
折逋羅佝僂著身子,有氣無力的開口:“此戰是我無能,請乞利本治罪……”
“請乞利本治罪!”
跟在折逋羅身後的姑臧軍將領們也紛紛開口,而這讓尚摩陵臉色更加難看了。
折逋氏本就是吐蕃豪族,紮根涼州時間更是接近七十年,勢力盤根錯節,根本不是他能一口氣拔乾淨的存在。
折逋羅雖然請求治罪,可尚摩陵也清楚若是真的治罪,那他也彆想得到姑臧城內豪強們支持了。
想到這些,哪怕尚摩陵再火大,卻還是不得不壓下脾氣:“罰沒你兩千奴隸,五千隻羊!”
“謝乞利本恩德!”折逋羅緩緩挺直了脊背,緩了一口氣後才對尚摩陵繼續道:
“乞利本,我軍援軍戰敗,恐怕摩離那家夥也撐不下去了,眼下我們應該在嘉陵駐紮,以防漢奴得隴望蜀。”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尚摩陵黑著臉看向身旁節兒:“傳令三軍,撤回嘉麟駐守!”
“是!”節兒應下,隨後調轉馬頭開始下令撤退。
此時他們距離嘉麟不過二十餘裡,撤回去倒是容易,不過這次折損這麼多甲兵,沒有三五年苦工是恢複不了了。
尚摩陵氣鬱之下,隻覺得胸口有口氣堵著吐不出來。
好在返程路上許多逃脫的兵卒先後歸隊,不至於全軍覆沒。
待尚摩陵撤回嘉麟一算,嘉麟八百甲兵僅撤回二百四十六人,而姑臧兩千甲兵僅撤回一千二百三十人,其中大半沒有甲胄,都丟棄在了營盤內,恐怕已經被劉繼隆繳獲。
除此之外,三千輕騎和六千奴隸也僅僅隻有不到兩千輕騎逃回,剩下的奴婢基本都逃亡了。
“劉繼隆……我誓要殺你!”
坐在嘉麟衙門主位,尚摩陵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不過此時此刻,他更想殺了折逋羅,隻是礙於折逋羅的實力而無法下手。
不僅如此,當折逋羅和莽隆化洗漱好返回正堂時,他竟然還不能把臉色擺的太難看。
折逋羅看見尚摩陵那半黑不白的臉色,也自覺自己指揮失誤,因此跪下給了尚摩陵一個台階。
“乞利本,我軍眼下甲兵不足七千,輕騎不足五千,即便合三城之力,也難以抗擊漢奴。”
“加上寒冬不久之後便要到來,搶收牧草迫在眉睫,勞請乞利本主持大局,看我軍應該怎麼辦……”
“哼!”尚摩陵冷哼一聲,目光掃視折逋羅與莽隆化:
“我率軍暫時駐紮嘉麟,以便觀望漢奴動向,折逋羅你就返回姑臧,組織奴隸們搶收牧草吧。”
“此外,我還要你向河隴之地招撫足夠多的部落和甲兵,不然以劉繼隆的手段,即便不攻打嘉麟,來年開春後也會想著辦法進攻我們。”
尚摩陵雖然有時候容易衝動,可冷靜下來的時候還是能理性分析問題的。
眼下番和是奪不回來了,甚至嘉麟也有丟失的風險。
先守住嘉麟,然後從河隴之地招募來足夠多的人口和甲兵,以此應對明年可能發生的大戰。
現在河隴之地大旱、饑荒輪著來,想要招募那些潰逃的甲兵還是十分容易的。
此前姑臧的五千甲兵,便有近千人是通過這種方式招募而來。
眼下大旱和饑荒還沒有結束,加上冬季到來,因此隻要出手夠快,說不定還能從河隴之地搶到些昔日論恐熱麾下的甲兵。
如此想著,尚摩陵不免想到了邀請外援的辦法。
“折逋羅,你回去後,記得給蘭州、會州、河州的尚延心他們寫去求援信,邀請他們來年開春後共同討伐漢奴。”
尚摩陵說罷,折逋羅便與莽隆化對視一眼,隨後才艱難道:
“乞利本,邀請他們倒是好說,可我擔心他們來了之後就不一定走了……”
經折逋羅這麼提醒,尚摩陵也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眼下的涼州實力畢竟不如之前,萬一尚延心這群家夥打著鳩占鵲巢的主意趕來,那自己的涼州恐怕就要成彆人的了。
“算了,這件事情就此作罷,先招撫足夠多的甲兵再說!”
“乞利本英明!”
折逋羅適當性拍了拍馬屁,可現在的尚摩陵見到他就煩。
眼看事情商議差不多,尚摩陵一聲不吭的起身離去,留下的折逋羅和莽隆化也臉色不太好看。
“都護,現在我這嘉麟連一千甲兵都湊不齊,若是漢奴趁入冬來攻,那我……”
“這你大可放心!”折逋羅打斷了莽隆化的擔心,安撫道:
“姑臧距離嘉麟不過四十餘裡,守姑臧必守嘉麟,我們不會舍棄你不管的。”
“是……”莽隆化鬆了一口氣,而折逋羅也揉了揉發酸的眉頭。
“好了,先下去休息吧,那劉繼隆估計在忙著拿下番和,我們還能好好休息幾個時辰。”
話畢,他自己便走出了正堂,同時雙拳攥緊,腦中閃過了被劉繼隆追殺的畫麵,不由得咬牙切齒。
“劉…繼…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