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滋潤了喉嚨後繼續說道:
“我翻看過以前的圖籍,包含五泉在內的十個縣,在百年前就有八萬口百姓,所以才能耕種這八十萬畝耕地。”
“現在百姓數量降到了六萬多,但好在我們手上的挽馬耕牛足夠多。”
“八十萬畝,算是眼下我們手中人力畜力的極限了,所以不用著急開墾新的土地。”
“明年休整一年,等有足夠的糧食後再動兵。”
“動兵?”陳靖崇來了興致,笑著詢問道:“您準備打哪?”
劉繼隆見狀轉身,從案上找出了自己這些日子根據圖籍所繪的地圖。
“我們之前的圖籍都是尚婢婢帶去的舊圖籍,攻下三州後的圖籍才是新的圖籍。”
“雖說吐蕃這些年不留餘力的壓榨我們,但他們還是乾了些好事的,比如他們在從隴西前往鄣縣的官道基礎上,修建了岔往成州的官道。”
“儘管這條官道廢棄了八年時間,但修葺過後還是可以行軍的。”
“成州百姓二萬口,又有井鹽之利,若是拿下成州,進而武州一同拿下,便可安心收複剩餘五州了。”
他用手規劃了進攻成州、武州的路線,陳靖崇看得認真,事後也不免點頭附和道:
“收複二州,能增人口三萬,也能隔絕朝廷從山南道進取隴南,不愧是刺史。”
劉繼隆輕笑,沒有說什麼,隻是收起了地圖。
其實在他心裡,他更想先收複岷州,因為這樣他就能製作火藥,將火藥運用到采礦和軍事上。
隻是他擔心自己動兵收複岷州,會引起朝廷注意。
若是朝廷從興元府(漢中)出兵進攻武州和成州,那隴西的戰略縱深就被壓縮了。
因此他改變了想法,決定先取成、武,再取岷、洮。
拿下這四個州後,他再一鼓作氣收複疊、宕、鬆三州,同時扶持尚婢婢剿滅論恐熱,南下攻取多麥及恭州等番州。
到時候劍南道西線壓力變大,劍南西川節度使必然會抽調南邊的戍卒前往西線,致使南線空虛。
接下來的時間,自己隻需要等待南詔和大唐翻臉就行了。
西川南線空虛,南詔不可能不打。
隻要南詔出兵,自己就有機會充實隴西人口了!
這般想著,劉繼隆走到了正堂門口,眺望那寒冷卻無烏雲的天空,眉頭微皺。
陳靖崇跟了上來,與劉繼隆一同瞧著那藍天道:“去年入冬,雪雖然少,但至少還有點雪。”
“可是今年,莫說隴西沒有雪,就連蘭州也不曾降雪。”
“明年……恐怕會比今年還要乾旱……”
他艱難說著,並在之後看向劉繼隆道:
“刺史,長安那邊遲遲沒有消息,我們手中就兩千老卒和四千多新卒,現在有四千都在隴西,河州、臨州、蘭州僅兩千。”
“這麼拖下去,恐怕不是辦法。”
“我知道。”劉繼隆頷首道:“朝廷吃硬不吃軟,如今拖著我們,無非就是想看我們能不能從容調四千甲兵駐守隴西。”
“我們在隴西屯兵越久,得到的好處就越多,比的就是定力。”
“可……”陳靖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劉繼隆瞥了一眼他:“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是擔心論恐熱帶兵襲擊河州,畢竟這廝去磨禪川後,便經常襲擊廓、河、洮三州。”
“如今我們剛剛結束一場大戰不到四個月,河州那邊隻有兩百老卒帶著八百新卒,我擔心馬成應付不過來。”
陳靖崇說出自己的擔心,可不等他繼續說下去,劉繼隆便將其打斷道:
“馬成從軍時間不短了,況且這個季節不可能入寇。”
“眼下距離隴西春種還有兩個月,至少在春種之前,論恐熱不會襲擊河州。”
“朝廷那邊再怎麼拖,也不至於拖到春種之後。”
見劉繼隆這麼說,陳靖崇也隻能將擔心收進了肚子裡。
“劈裡啪啦……”
忽的,衙門外麵響起了什麼東西爆裂開的聲音。
“什麼聲音?”
劉繼隆側目詢問陳靖崇,卻見陳靖崇釋然笑道:“定是弟兄們在放爆竹。”
“爆竹?隴西有竹子?”
劉繼隆倒是沒想到隴西還有竹子,陳靖崇則是點頭道:“前些日子塘兵找到了幾畝竹林,砍伐帶了回來。”
聞言,劉繼隆輕笑道:“走,我們也出去看看去。”
說話間,他帶著陳靖崇向外走去,不多時便見到了在衙門門口放爆竹的十幾名兵卒。
他們在衙門前放好火盆,將竹子搭在上麵。
隨著火勢炙烤,竹子便發出了“劈裡啪啦”的爆竹聲。
“先取山西十二州,彆分子將打衙頭。”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過黃河,萬裡征人儘漢歌……”
他們將火盆與爆竹圍在中間,各自抓著前方一人的肩頭或革帶,高興唱著《大陣樂》,踏歌而行。
“刺史!”
“刺史來踏歌!”
“來踏歌啊刺史!”
眼見劉繼隆到來,他們熱情邀請著劉繼隆。
麵對邀請,劉繼隆卻是笑著搖了搖頭,拿起衙門前的鼓槌坐在台階上,用兩根鼓槌為他們打著拍子。
見狀,他們立馬就繼續踏起了歌,隻是將曲子換成了《從軍歌》。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係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不多時,從田間返回的百姓都隔著老遠眺望他們,臉上充滿向往和羨慕。
“都彆看著了,過來一起!”
“快來快來!”
此時此刻,將士們朝百姓們發出邀請,一些膽大的百姓也加入其中。
儘管他們不會說唐音,不知道《從軍歌》,更不知道如何踏歌……可他們依舊笨手笨腳的學了起來。
大夥抓著各自的革帶與布帶,亦或者將手搭在前人的肩頭,喜笑顏開的踏歌唱跳了起來。
隨著時間推移,天色漸黑,火盆卻擺的越來越多,而衙門前的踏歌隊伍越來越大。
數百人在街道上圍著火盆,高聲歌唱,手足踏歌。
站在圈外,如劉繼隆這般敲打拍子的人也多了起來。
他們有的學劉繼隆用木棍,有的用號角,還有的用小鼓,眾人玩得不亦樂乎。
近百年的奴役,河隴的百姓早就忘記漢人是如何守歲過年的了。
他們隻知道除夕對他們很重要,是他們能夠休息玩耍的日子。
哪怕沒有酒沒有肉,隻是單純的一群人湊在一起儘情歌舞,也精彩過他們前半生的所有時刻。
劉繼隆的臉龐被火光與人影照得忽明忽暗,可他嘴角的笑容卻怎麼都收不住。
他腦中閃過了自己過去二十年的經曆,從一開始的求活到苟延殘喘,再到後來的參加起義、解決溫飽,直至如今的衣食不缺,富貴在前。
在富貴這條路上,他似乎已經走的差不多了。
唯一能讓他心裡感到觸動的,反而成了麵前這簡單的軍民愉悅,共享太平。
“靖崇……”
劉繼隆打著拍子,笑著喚了一聲陳靖崇。
陳靖崇朝他看來,隻見他臉上滿是笑容,遮掩不住。
不顧旁人目光,劉繼隆笑聲爽朗:
“有朝一日,我們也要讓天下人如他們般,共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