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回鶻、安西回鶻、庭州回鶻、西州回鶻……
四支回鶻之一的甘州回鶻大汗就這樣被俘,也難怪稱勒不願意投降。
他要是投降,那就相當於給其他回鶻諸部起到了一個表率作用。
日後劉繼隆對其他幾部回鶻用兵時,另外幾部的頭人都會因為他稱勒而覺得“投降劉繼隆也不失為一條退路”。
有人開頭,後麵的人就能有樣學樣了。
杜噶支暗歎劉繼隆手段歹毒,但又不免歎氣想到,若非劉繼隆手段如此,他們恐怕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更彆說剛才劉繼隆許諾的那些待遇了。
儘管那些待遇與他們曾經的地位相比不值一提,但敗軍之將,又有什麼資格提待遇呢?
杜噶支的那口心氣被劉繼隆打壓下去了,不止是他,其餘嗢末將領皆是如此。
在他們投降後,張昶率軍入城,接管城門後,請李商隱率軍吏為城內嗢末人登籍造冊。
由於城內的屋舍都被張昶用麵粉與火藥包焚毀差不多,所以近幾日死難者的屍體都無柴可焚。
張昶入城後,當即命令城內存活的番民收拾屍體,將屍體抬出城去焚毀,以免出現瘟疫。
不僅如此,登籍造冊後的嗢末人也在他的監督下清理姑臧城內廢墟。
數萬屋舍化作廢墟,想要重建起來,最少要砍禿一片山林。
戰爭破壞的不僅僅是百姓所享受的太平,還有自然和環境。
“雖說隴右準許砍伐樹木,而且涼州南部樹林繁多,但砍伐還是得有度才行。”
“南邊的那些樹林,命人插牌分置為二十塊區域,每年開放一塊區域,準許百姓與衙門進入區域砍伐樹木。”
“每月初一,征募民夫前往南部種植樹木,不要竭澤而漁。”
劉繼隆與李商隱討論著南部祁連山腳下的廣袤樹林,如此綠意盎然的景象,即便放到後世氣溫回暖時,也根本沒有機會在河西走廊任何一處看到。
“節帥此舉高瞻遠矚,下官佩服。”
李商隱沒想到,劉繼隆竟然連如何砍伐樹木都要定出章程,不免有些佩服。
其實過往朝代不是沒有官員想出類似的辦法,隻是由於操作難度太大,費力不討好,因此沒有形成製度。
“義山你去過中原和關中,你說說看,關中和中原的植被如何,是否能見到成片的樹林?”
劉繼隆沒有去過這個時代的中原,所以不免詢問起了李商隱。
李商隱聞言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道:
“下官曾在不少手劄中看過,曾經的關中綠意盎然,山林延綿,巨木隨處可見。”
“隻是經過秦漢南北的戰事,如今的關中隻剩一些小樹林,成片的樹林隻能在秦嶺附近才能看到。”
“如隴右山林中的巨木,更是早已絕跡於秦嶺中。”
“中原與關中情況相差不大,雖有樹林,但大多都是小樹林,且時常有人砍伐。”
麵對李商隱所說,劉繼隆暗自點頭。
他記得河南、河北一帶的樹林,大概是從晚唐開始變得稀少,等到明代時,甚至有人從江南北上京城,沿途千裡不見樹林。
後世的中原和河北、江南能有那麼高的綠化,主要還是氣候變化和植樹造林等政策的結果。
氣候環境是主要原因,其次是人為因素。
百姓需要柴火,而石炭開采不易,價格昂貴,所以百姓隻能偷偷砍伐樹木。
唐代的百姓還算好,出門就有樹林可以砍伐,但等到一千年後的清代,千裡無林的情況下,就隻能用秸稈來燒火煮飯。
貧苦的人家在秸稈燒完後,便隻能吃冷水泡飯,能吃熱飯的都是富戶。
想到這裡,劉繼隆想起了自己手中的火藥,因此他不免對李商隱交代道:
“百姓砍伐樹木,皆是為了燒火做飯。”
“府衙未將火藥用於采礦前,每年需要發動數千工人下井開采石炭,一年所得產量不過數十萬斤。”
“如今以火藥開采石炭,每年所用工人不過兩千,所得石炭卻足有近百萬擔。”
“百姓以米一鬥,便可換得一擔石炭,可用半月而無需砍伐樹木。”
一擔為百斤,百萬擔也就是一億斤。
聽上去很多,但實際折算後不過五萬餘噸,放在後世也不過就是小型煤礦三五天的產量罷了。
即便如此,卻已經足夠隴右四十餘萬百姓全年所用。
劉繼隆與李商隱說這些,主要是想告訴他,重視涼州煤炭的開采。
李商隱並不愚笨,相反十分聰明,因此他在劉繼隆話音落下後便接茬道:
“節帥您的意思,是讓下官大力開采涼州的礦藏?”
“嗯……”劉繼隆頷首道:
“涼州現在有那麼多人口,其中不少是胡、番。”
“我想讓你將這些胡番中的青壯編作工人,涼州的礦井那麼多,隻要有充足的人力物力,不愁開采不出東西。”
“當然,若是有漢口想要當工人,這也未嘗不可。”
工人在隴右的待遇還是不錯的,尤其是礦工。
每年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及工錢加起來,差不多值錢十五貫,足夠養活五口人。
正因如此,工人在隴西和隴南也算香餑餑。
廣武遷徙而來的百姓在遷徙前,已經在廣武生活了近一年,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隴右工人的待遇。
一旦涼州衙門招募工人,膽大者自然願意當工人,而不是麵對土地刨食。
“話雖如此,但節帥……”
李商隱猶豫片刻後才作揖道:“下官在臨州時就看過不少礦井的賬目。”
“質量稍好些的礦井,每個工人每年能采出價值二十貫的金銀煤鐵。”
“但是質量稍差的礦井,每個工人所能采出的礦石,也不過堪堪能填補其工錢罷了。”
“下官擔心涼州金銀煤鐵的質量不行,到時候……”
“到時候我給你兜底!”劉繼隆笑著打斷了李商隱,並親自表態為他站台。
對此,李商隱隻能深吸一口氣,作揖的同時忍不住道:
“下官過往所見節度、觀察等使君,大多以權謀私,境內若有礦井,其收入大多為使君所得,而工人所得甚少。”
“唯有節帥反其道而之行,散錢糧予工人而取小利,故而長久。”
“天下若是能得節帥所治,實乃天下百姓之福……”
與劉繼隆相處數年,李商隱的心態也在漸漸倒向他。
不是劉繼隆有多大魅力,而是在這不正常的世道下,出現了劉繼隆這樣一個正常的人。
跟爛人在一起久了,就會想要向著爛人倒去。
跟正常人在一起久了,自然也就漸漸恢複正常了。
如今的李商隱就恢複了正常,他腦中不再擁護他所謂的大唐,而是覺得這天下就該劉繼隆這樣的正常人來治理。
隻是對於他的期望,劉繼隆卻搖了搖頭:
“如今盤子小,我這個洗碗工還能把盤子擦得乾乾淨淨。”
“日後盤子若是大了,這盤子不免就難擦了……”
麵對劉繼隆的擦盤子理論,李商隱輕笑道:
“這盤子隻要有人擦,始終會乾淨的,總比當下沒人擦,反而還汙穢這盤子要好吧?”
“那倒是……”劉繼隆爽朗一笑,對於這點,他還是有自信的。
這時代都他娘的這麼黑了,他就算再胡搞瞎搞,也不至於更黑吧?
思緒間,劉繼隆向南仰望祁連山,腦中忽然閃過內容,旋即開口道: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
“祁連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