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隆來到時,他正在與二十幾名官吏撥算算盤,喜笑顏開。
“讓我看看,究竟是何事能讓義山如此高興?”
劉繼隆突然開口,李商隱這才發現他竟然走到了自己身旁。
“節帥!”
李商隱起身作揖,劉繼隆卻按住他肩膀,笑著看了看案上文冊:“遷入了不少人口啊。”
“回節帥,臨州那邊剛送來的文冊,這個月湧入七千多口百姓,基本都要遷入涼州。”
李商隱解釋著,同時拿起文冊翻閱示意道:“從收複涼州算起,前後近六個月的時間,我們向外遷出八萬胡番,向內遷入五萬三千餘口。”
“除了兩萬口是從蘭州遷來的,其餘三萬三千餘口,都是從劍南、山南等道遷移而來的人口。”
“朝廷三次加稅,底下的官吏也不斷加稅,百姓負擔已至七成,連西川都有百姓逃入隴右,可見天下糜爛。”
“如今我府治下,已不下五十四萬口,然耕地不過四百六十餘萬,其中軍田占五,職田占一,百姓占四。”
“府內賦稅,入倉庫者八十餘萬石,三十餘萬貫。”
“其中五成度支軍隊,三成度支衙門,二成度支工人。”
“此外,國子監度支不下二十萬石,全靠牙商采買糧食填平。”
“我府積欠牙商十二萬六千貫,好在甘州來了消息,還有三日便能運香料進入番和地界。”
“此次采買香料十六種,重五百四十石,光胡椒就重百五十石。”
“次批香料若是運往長安販賣,起碼值錢三十萬貫,比財貨翻三倍。”
“拿到這筆錢後,倒是能把積欠牙商的錢財償還,另買十萬商貨,還能結餘八萬。”
李商隱為劉繼隆算了筆帳,總的來說,隴右的財政是支出大於收入。
不過隨著收複涼州,打通河西走廊及西域絲綢之路南道後,隴右和河西都可以憑借絲綢之路獲得不少財富。
儘管不如開元巔峰時期,但也足夠河西與隴右吃飽喝足了。
“還能增長嗎?”
劉繼隆詢問起來,李商隱卻搖頭道:“具體還需等河西的酒使君來到,我才能知道西域南道的需求多少。”
“好。”劉繼隆聞言頷首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酒居延到來,帶著香料前往臨州吧。”
“您要回去了?”李商隱連忙詢問,儘管他已經能處理好涼州的事情,但有劉繼隆在這,他始終能安心些。
“嗯,出來近半載,也該回去了。”
說罷,劉繼隆與李商隱閒聊幾句,接著便下去休息去了。
三日後,酒居延果然帶著商隊進入涼州,不過直到九月初七,酒居延才帶著商隊來到姑臧城外。
他與李商隱交接了香料後,這才忐忑的走入了姑臧衙門。
“河西甘州刺史酒居延,參見節帥……”
闊彆多年,再以這般姿態與劉繼隆見麵時,酒居延不免有些窘迫。
倒是劉繼隆在麵對他時,還是以曾經的姿態對他爽朗道:
“倒是不錯,雖說不如當年風采,但這使君的氣勢確實不差,快入座!”
“是……”
眼見劉繼隆一如當年,酒居延鬆了口氣,在李商隱安排下入座。
待他坐下,劉繼隆也開始讓人上菜,同時對酒居延詢問道:
“西域商道,比之當年如何?”
“南道尚能與天竺溝通,北道則是因為回鶻湧入西域而混亂,商道艱難。”
“此次運往於闐的商貨,不到半月時間便售賣一空,供不應求。”
“沾節帥氣運,河西也收獲良多,因此張節帥希望您能多多提供商貨,另外就是人口……”
說到人口,酒居延不免有些窘迫,畢竟他也知道,隴右比他們更缺人口,尤其是漢口。
不過軍令在身,該問的還是得問。
對此,劉繼隆的目光也投向了李商隱,而李商隱也道:
“府內犯事者三百七十八人,牽連及家口九百五十一人。”
“這批人口,有七成是漢口,三成番口。”
“按照之前的規矩,換成上等的硝石或軍馬。”
聽到能有一千多人口遷往河西,其中七成還是漢口後,酒居延不免鬆了口氣,連忙點頭道:
“這是自然,不過我軍也缺乏軍馬,故此隻能換成硝石。”
“這個……”李商隱看向劉繼隆,劉繼隆卻點頭道:“好!”
眼見劉繼隆答應,酒居延連忙作揖感謝,而劉繼隆也並未覺得吃虧。
黑火藥包的威力雖然大,但用作進攻包磚城牆,消耗的數量還是有些大。
隴右軍收複涼州,前後用火藥四萬餘斤,折錢五千餘貫。
以當下的配方,這四萬斤火藥得消耗近三萬斤硝石。
這些硝石基本都是用犯了事的人口與河西換來的,既解決了河西缺少人口的問題,也解決了隴右軍上等硝石不足的問題,倒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這般想著,劉繼隆對酒居延道:“既然於闐等國所需貨物甚多,那明年開春,便以此次商貨二倍販賣之。”
“此外,今年秋收期間北上蕩平居延海甘州回鶻之事,我師二千精騎也已準備就緒,隻需張節帥示意便可。”
酒居延稱呼張淮深為節帥,這說明張淮深也不打算與唐廷往來了,不然他稱節帥,可以說是僭越,必然會引起河西內部動蕩。
不過自從索氏出走,李氏投靠後,張淮深在河西即便算不上一言堂,卻也相差不大了,沒有必要遮遮掩掩。
至於出兵居延海,這對隴右好處極大,加上是河西精騎為主,他自然配合。
“既然如此,那末將現在便返回甘州,將此間事情轉告我家節帥。”
“好。”
劉繼隆沒有作秀阻攔,而是將酒居延送出了衙門,並在酒居延帶著河西三百餘名精騎離開後的第二天,親率二百精騎押送香料,南下臨州。
九月二十日,他率軍返回了狄道城,也見到了高進達及崔恕等人。
儘管他急想著見見封徽,但都護府確實有很多事需要他處理。
彆的不提,單說販給河西的那批犯事之人,便有不少是貪腐的官吏。
正因如此,返回狄道的劉繼隆,並沒給出城迎接他的所有人好臉色,哪怕是百姓與烈屬自發迎接,他也隻是皮笑肉不笑。
他的態度,令眾人心情沉甸甸的,直到走入都護府正堂,劉繼隆才在坐下後掃視眾人,冷聲開口道:
“我不過出征半載,便有三百多人頂風作案。”
“怎麼?是覺得我遠在涼州,管不了他們了,所以就膽大妄為了?”
三言兩語間,眾人冷汗直冒,高進達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作揖:
“節帥,這是我等監察不利才導致的,請節帥責罰……”
劉繼隆沒有回應他,而是冷聲開口:“韓正可?”
“節帥,下官在此。”
一名二十出頭的綠袍官員走出,而他就是曹茂不在時的都察院主事。
此次犯事的三百多人,基本都是他帶隊抓出來的。
“犯事者都揪出來了嗎?”
劉繼隆質問對方,韓正可卻不卑不亢道:“回節帥,貪官汙吏及犯事者常有,是掃不清,除不儘的。”
“下官及都察院內官吏,隻能保證不放過任何一個查出的貪官汙吏及犯事者。”
韓宜可這句話倒是很有水平,至少在以前的都護府環境下,是培養不出這種人的,因為韓宜可是經李商隱書信引薦進入隴右的官員。
隴右的底蘊很薄,還在發展中,想要把文化發展起來,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對此,劉繼隆滿意頷首道:“都察院理應監察府內全境各州,凡有人包庇阻攔,皆以同罪論處!”
“我不曾少你們富貴,你們所用一針一線也都是隴右百姓們省吃儉用交上了的。”
“你們在盤剝壓榨隴右的百姓前,最好先好好回憶回憶當年在吐蕃治下,為奴為婢的自己!”
話不多說,劉繼隆起身便往內院走去,而正堂內留下的所有人則是心有餘悸,麵麵相覷。
劉繼隆依舊還是曾經的那個劉繼隆,但他們之中又還有多少人是當初的那個人呢?
這個問題,恐怕他們自己都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