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列校聞言走上前來,壓低聲音與張溫士說道:
“朝廷屢次加稅,不少百姓都逃亡山裡。”
“有的落草為寇,有的則是聚集村落,官軍搜捕則逃亡深山中,待官兵離去再回去。”
“商州數萬口百姓,至少有近萬人逃入山中。”
列校的話讓張溫士咋舌,簡單在丹水邊燒熟溪水後,便將這燒熟的溪水灌入水囊中,帶到了不遠處官道上的馬車裡。
“咳咳……”
“丈人(嶽父),水來了。”
張溫士才上車,便見到自家細君伺候著一名白發老翁。
這名老翁是他的丈人,也是他能入京為官的恩人。
至於這名老翁,自然就是從荊南趕往長安,不日便要作為宰相執掌朝政的白敏中了。
月初,白敏中在走入商州後染上風寒,特意休息了大半個月。
如今病情稍好,便重新踏上了入京之路。
張溫士熟練地用熱水為白敏中泡了杯薑茶,隨後由自家細君遞給了他。
白敏中喝下一口薑茶後,氣色變好了許多,舒緩道:
“前番瞧你與那名列校談話,不知聊了什麼?”
張溫士也沒有回避,當即便把剛才的那些事情告訴了白敏中。
白敏中聽後長歎一口氣道:“一年之內三次加稅,如今又苛鹽鐵等雜項。”
“雖說這些稅是世家及庶族在交,但交到最後,始終是布衣在交。”
“我們一路北上,多少百姓逃亡山野,你們也都瞧見了。”
“聽聞南邊的南詔冷落天使,老夫估計要不了多久,南詔便會與我大唐重燃戰火了。”
“朝廷雖然裁汰了幾萬老弱,但節省下來的那點錢糧,恐怕不足以與南詔爭鬥。”
“老夫熟知夏侯孜,此人無實才,西川那些馬軍與騾軍在他手上,恐怕疏於訓練。”
“屆時南詔來犯,老夫真不敢想劍南道會遭遇何等局麵……”
白敏中看得清楚,但大勢就是如此,即便你能看得清楚,卻也阻擋不住。
大唐已經立國二百四十二年,自始皇帝一統天下以來,唯有西漢有過二百年以上的國運。
餘下的東漢及晉朝、南北等存在,國運都鮮有超過二百年者。
不過白敏中也明白,如果繼續按照當下的勢頭發展下去,那大唐恐怕真的會有傾覆之難。
“隴右那邊,近來可有消息?”
白敏中忽的詢問起了隴右的事情,張溫士聞言頷首道:
“劉繼隆趁朝廷丟失涼州時,出兵收複涼州,並大肆收容從劍南、山南等道逃亡的百姓,將其遷徙至涼州。”
“除此之外,回鶻大汗龐特勤派人走漠南送消息至豐州,稱劉繼隆、張淮深出兵襲擾安西,請朝廷擢授其安西大都護。”
“胡雜倒也敢想。”白敏中毫不客氣的稱呼龐特勤為胡雜,哪怕龐特勤執掌著安西回鶻。
“能把劉繼隆的精力耗費在西邊也好,總比他無所事事來得強。”
白敏中做出評價,但張溫士卻觀察著他,同時小心翼翼的繼續為他的茶杯添入薑茶。
“可是朝中有不少聲音,都說他收容逃民是彆有用心,假以時日,恐難剪除。”
“這話沒有問題……”白敏中沒有反駁,而是承認道:
“當初就該咬咬牙,征調天雄、西川、朔方、鳳翔等鎮兵馬,趁劉繼隆收複河臨渭三州前,先一步把三州收複。”
“事後劉繼隆坐大,朝廷卻無力鎮壓,一直拖到如今,早已尾大不掉。”
“崔台碩(崔鉉)在浙東平叛進行的如火如荼,月初才收複了明、台二州,但裘甫卻又跑到海中洲去了。”
“聽聞他正準備打造水師,渡海去海中洲將裘甫討平。”
“東南不太平,朝廷的錢糧就會出現問題,而南邊的南詔又蠢蠢欲動。”
“這種局麵下,若是還想收拾劉繼隆……”
白敏中長舒一口氣,似乎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或許他應該直白些說“愚蠢”,但朝中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口風,恐怕也是今上有意為之。
“看來今上與先帝,始終不曾放棄隴右……”
思緒間,他將杯中薑茶喝了個乾淨,末了才平淡道:“走吧,早些到長安也好。”
“是。”張溫士應下,隨後下車與官軍列校交談。
不多時,數十名官兵便護送著他們一行人,繼續往長安前進。
與此同時,大唐派往南詔的第二批中使,也在二月中旬的時候,抵達了陽苴咩城。
隻是相比較有眼色、知進退的楊知溫,這次被派來的中使卻十分跋扈。
他們不僅無視了清平官董成的提醒,甚至到了祐世隆麵前,也擺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至尊聽聞雲南王冷落天朝告哀中使,特此派遣本官前來。”
“敢問雲南王,此事是否屬實?”
中使姿態高高在上,坐在五華樓頂層主位的祐世隆眯了眯眼睛,心裡的怒火已經被點燃。
反觀對麵的中使,即便他已經看出了祐世隆生氣,但對於他而言,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年人,並不值得他在意。
更何況他出發前,北司的官員們便與他說過,此次理應彰顯天朝威名,不可膽怯。
有人在身後為自己撐腰,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
“此事屬實……”
祐世隆沉聲開口,殿上的南詔諸臣也冷漠注視著這批中使。
“雲南王為何冷落天朝遣派的告哀中使,難道不知道先帝駕崩後,屬國應該做的禮節嗎?!”
中使聲音突然拔高,這讓南詔諸臣紛紛攥緊了拳頭,而清平官董成也站出來打圓場道:
“我王雖雄壯,但畢竟年幼,些許細節不甚在意,勞煩……”
“荒唐!”中使打斷董成的話,董成不免錯愕看向他。
隻是不等董成繼續打圓場,這名中使就冷哼道:“即便冷落告哀中使不是本意,但姓名呢?”
“難道整個南詔上下都是愚夫,不知道我朝玄宗明皇帝姓名,不懂得避諱嗎?!”
中使突然提起名諱的問題,這把殿內眾人說的愣住了。
他們自然知道唐玄宗李隆基,但李隆基昔年逼反南詔,於南詔君臣而言,對他並沒有什麼好感。
更何況藩屬國國王避諱這種事情,通常也不會太較真,誰知道這人會突然說出這種事情。
“我姓名乃先王所賜,所謂名諱,先王也不甚在意!”
祐世隆被這批中使氣得不輕,冷著臉繼續說道:
“何況我國亦有喪,朝廷為何不派中使吊祭?”
“吊祭?”中使冷哼道:“雲南王若是願意改名避諱,本使當吊祭先王!”
“嗬嗬……”祐世隆氣笑了,笑聲中摻雜著憤怒。
董成聽見這笑聲,忍不住歎氣閉上了眼。
杜元忠等青壯派在聽到這笑聲後,紛紛忍不住興奮起來。
麵對這笑聲,那北司派來的中使依舊跋扈,下巴抬得老高。
“雲南王若是不願意更改姓名,且不說本使不會吊祭先王,單說您的冊封禮,也將無限延後。”
“此外,朝廷會關閉南詔與安南、黔中、嶺西、劍南等道的官道,停罷所有商貨往來!”
中使依舊跋扈,而祐世隆卻已經忍不了了。
他緩緩起身,儘管身處西南,年紀尚幼,但其身長亦有五尺六七,不然也不會被董成稱呼為“雄壯”。
“封閉商道?”
祐世隆走到中使麵前,與其相隔不過三步,而左右杜元忠等清平官也連忙起身走到殿上,拱衛祐世隆兩旁。
祐世隆目光狠厲,讓原本跋扈的中使頓感如墜冰窟。
四目相對間,祐世隆語氣平淡:“那就封閉看看……”
“唐廷不給,朕就自己去取!”
“朕?”中使瞪大眼睛,指著他道:“雲南王你……”
“住嘴!!”
祐世隆喝止其言論,拔出腰間的佩刀,走上前斬斷了那代表天使的旌節,目光一瞥。
“即日起,南詔改國號為大禮,朕將改元為建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