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小使君這次對我們態度倒是好了許多,這下鄉到底有多苦啊,把人都弄成這樣了……”
“彆管那麼多,下次繼續稱呼小使君,等小使君讓我們繼續改稱呼,到時候再改也不遲。”
二人對話間,馬懿卻已經推開了內門,隨後與內院守內門的兩位嬤嬤行了一禮後,兩位嬤嬤才認出了他。
“小使君回來了!”
“細君,小使君回來了!”
不多時,內院裡就響徹了兩位嬤嬤的聲音,而內院廂房裡也傳出了東西栽倒的碰撞聲。
四旬婦人帶著兩名十二三歲的女子與一名五六歲的男孩走出了廂房,與走入內院的馬懿四目相對。
“大郎!”
婦人走上前來,激動抱住了馬懿,而兩名女子也連忙走上前來,笑吟吟的喊著:“大兄。”
那五六歲的男孩躲在兩名女子身後,麵對突然出現的馬懿,有些不知所措。
“阿娘、大妹、二妹,四郎……我回來了。”
馬懿笑著回應四人,竇氏也緩緩鬆開了馬懿,滿意的看著他說道:
“不錯,長黑了許多,但健壯多了,人也懂禮貌了。”
竇氏是馬成的原配,跟隨馬成從酒泉走到山丹,又從山丹走到了五泉,最後來到河州抱罕縣安家落戶。
她雖然是農婦出身,但也知道不能寵溺孩子,希望孩子能有一技之長,然後平平安安就行。
馬成雖然總是說她小家子氣,卻始終與她不離不棄。
哪怕當上刺史後,馬成也隻是納了兩個小妾,並且把他們安置在西花廳,對竇氏依舊尊重和依賴。
“阿娘,阿耶去哪了?”
馬懿四處張望,竇氏笑道:“他去城南了,今天有批移民到了城南外二十裡的平夷鄉,估計要安置到天黑才會回來。”
“你想吃什麼,和阿娘說,阿娘下廚做給你吃!”
“沒什麼想吃的。”馬懿搖搖頭,竇氏見狀則是摸著他粗糙的粗布衣皺眉:
“怎麼穿著粗布衣就回來了,快去澡堂洗洗,換套錦袍再出來。”
“沒事的阿娘,我已經穿習慣了。”馬懿不願意現在就換掉粗布衣,因為這是馬阿娘一針一線縫給自己的。
哪怕要換,也不是現在,更何況這套布衣還很新。
“好吧,不換就不換吧。”
知子莫若母,竇氏可以感受到馬懿的變化,這些變化也讓他喜聞樂見。
她拉著馬懿來到內院正堂裡坐下,兩個妹妹和男孩也跟著走進了內堂。
馬懿瞧見男孩,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抱在了懷裡:“四郎,怎麼不認阿兄了?”
“啊!阿娘……”
四郎被馬懿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哭了,弄得馬懿十分尷尬的同時,隻能無奈將這個曾經最喜歡纏著自己的弟弟放下。
四郎跑到了竇氏麵前,被竇氏抱到懷裡哄了哄。
待四郎不哭後,竇氏這才解釋道;“你出去快兩年了,他早都把你忘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記不住東西,你和他多玩幾個月就相熟了。”
話音落下,竇氏又開始詢問起了馬懿這兩年的下鄉生涯。
對此,馬懿也是實話實說。
下鄉早期確實很苦,加上人生地不熟的,馬懿幾次想要放棄,甚至都曾想過自家那位節帥,曾經的那位教習是刻意刁難他們這群官員子弟。
隻是隨著時間推移,當馬懿習慣了永昌村的生活後,他又覺得下鄉並不是那麼枯燥,甚至覺得很有趣。
當然了,開荒還是那麼苦,但由於手掌已經有了老繭,卻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隨著逐漸熟悉,馬懿也想起了許多事情,但都藏在心底,沒有和李陽春他們交談。
如今回到家中,馬懿這才笑著對自家阿娘說道:
“好日子過久了,便忘記曾經了。”
“這次下鄉,我好幾次都想到了阿娘你,想到阿娘你當初帶著我去種地,我背著三郎,牽著二郎和您去放牧。”
“你還記得啊?”竇氏也十分驚喜,他本以為自家大郎都忘記曾經的苦日子了。
“以前忘記了,但這次下鄉又想起來了。”
馬懿毫不避諱,眼底帶著絲追憶:“那時候很苦,您和阿耶、耶耶他們輪換著放牧、種地,但牧群和糧食基本都交給酒泉的那些貴族了,我們根本吃不飽。”
“後來好了,後來張河西帶兵從沙州打過來了,阿耶也跟著節帥從軍。”
“再往後,我們家搬去了山丹,自此之後便沒有吃過什麼苦日子了。”
見馬懿說的那麼清楚,竇氏也忍不住笑嗬嗬的說道:“以前挺苦的,但也過得挺充實的。”
“現在閒在家裡,感覺身體都差了些,每天無所事事的……”
竇氏雖然這麼說,可若是真讓她回到曾經的那種苦日子去,她是萬萬不願意的。
思緒間,堂外響起了腳步聲。
“我聽說大郎回來了?!”
人還沒到,聲音便先一步傳到了堂內。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馬成便一步跨入堂內,目光放在了馬懿身上。
“好,變黑了,但也更像個男人了!”
“阿耶……”
馬成誇讚著自家大郎,而身為大郎的馬懿也起身恭敬行了一禮。
馬成頷首,隨後看向竇氏:“你帶四郎他們去廂房玩,另外讓人準備酒菜,我有事情與大郎說。”
“好”竇氏應下,隨後便起身帶著兩個女兒和小兒子走了出去。
眼見他們走入廂房,馬成這才走到主位坐下,獨斷道:
“你這次回來,我會想辦法讓你崔叔父將你留在河州當兵的。”
“你到時候就當都護府的兵卒,每天在衙門這裡護衛就行……”
“阿耶!”馬懿打斷了自家阿耶的話,隨後倔強說道:
“這麼做,那我們‘下鄉當兵為吏’的意義是什麼呢?”
馬成顯然沒想到向來聽話的馬懿會反駁自己,他有些欣慰,卻又有些生氣。
他親手為自己倒了杯茶,緊接著繼續說道:“這鄉也下了,兵也當了。”
“下鄉我管不了,那是節帥指定讓你們去涼州下鄉的,我乾涉不了,但你當兵這件事情,我可以乾涉。”
“我留你在河州當兵,是為了讓你娘能隨時看到你,但日常的操訓你還是得在軍營跟著訓練。”
“我也不會因為你是我兒子,我就特意的包庇你,也……”
“您這還不是包庇嗎?”馬懿忍不住質問起來,這讓馬成火氣上來了。
“砰——”
他拍案站了起來,眉頭緊鎖的嗬斥道:“你以為就我一個這麼做嗎?”
“你去其它州的軍營,你以為就沒人會幫你?”
“有我在這裡,你不管去哪裡當兵,都會有人知道你。”
“到時候你不在我麵前,包庇你的人反而更多,更厲害!”
馬成想的很簡單,既然去哪裡都有人會看在自己的麵子上照顧馬懿,那不如讓馬懿留在自己身邊。
隻是對此,馬懿卻不服道:“那我就去狄道,去都護府!”
“小兔崽子!”馬成瞪眼,隨後一把將頭上的襆頭抓了下來。
馬懿愣住了,不是因為馬成生氣,而是因為馬成花白了大半的頭發。
不知不覺中,自家曾經那個頂天立地的父親,竟然已經這麼老了……
注意到馬懿的目光,馬成也反應了過來,不急不躁的將襆頭戴回頭上,隨後冷哼道:
“老子誠心幫你,你這廝竟不領情,到時候去了軍營裡被人說風涼話的時候,莫要怪老子沒提醒你!”
“這風涼話我早就聽夠了!”馬懿叫囂著,畢竟他這個小馬使君在他還沒去涼州的時候,涼州那邊的官員就已經知道了。
從番和縣衙的官員到大鬥鄉的巡檢王兆,還有村裡的那些流言蜚語……
他自認為自己已經接受住了一切,因此他才有了走出去的膽量。
望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馬懿,馬成搖了搖頭,最後坐回位置上哼道:“那就走著看吧!”
作為過來人的馬成十分清楚,與鄉野的風言風語相比,軍營裡的那種陰陽怪氣才令人難受。
既然這小子想要試試,到時候希望他能咬著牙走過當兵的兩年。
這般想著,馬成抬頭看向外麵:“那女子,你家郎君和小郎君快餓死了,飯菜呢?!”
話音落下沒半個呼吸,便聽到了竇氏那潑辣的聲音:
“你個田舍漢,你再叫喚,我晚上就拿你那破刀把你給砍了!!”
馬成聞言不服,想試圖叫囂什麼,但最後還是縮了縮脖子,認了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