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試探性的攻擊對於漢軍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甲胄“缺胳膊少腿”的叛軍來說,那些毫無防護的手臂、腿部極易中箭。
隻是試探乾擾的攻擊,卻已經給叛軍帶來了不少的傷亡,而真正的進攻則是在漢軍抵近叛軍不足十五步後才爆發出來。
“嗶嗶——”
木哨作響,漢軍陣中作為跳蕩手的兵卒開始持強弓與破甲箭麵突叛軍。
一時間,無數作為陣腳的叛軍紛紛麵部重箭栽倒,而後麵的叛軍則迅速頂上。
“防備敵軍麵射!”
漢軍麵射的手段令指揮前軍的孟方立連忙提醒,而漢軍此刻已經在三輪麵突後,以陣腳兵對撞起了叛軍的陣腳兵。
橫向數百步的兩個軍陣發生碰撞,長槍對長槍,兩方不斷糾纏,不是你擊倒我便是我擊倒你。
漢軍的組織力度比叛軍強大太多,麵對這種以傷換傷的打法,三鎮叛軍漸漸露怯。
“頂上去!退者即斬!!”
孟方立、安敬思二人不斷率領駐隊士兵督戰,凡是止步不前的陣腳兵,儘數被他們法辦當場。
“額啊!”
“救俺……”
“跳蕩手呢,射他們的神射手!”
“狗鼠的家夥,頂上!”
漢軍沉默如山般壓來,除了負傷者會忍不住發出聲音外,其餘漢軍步卒儘皆忍耐著強攻。
叛軍的前軍被硬生生逼退三十步,並且還在不斷的被漢軍壓製後退,隻能叫罵著來發泄情緒。
凡是倒下的叛軍,根本無人救援,而漢軍也已經得到後方軍令,此役不留俘虜。
麵對這些倒下的叛軍,漢軍的跳蕩手則是以金瓜錘、斧頭直接將其性命奪走。
叛軍本就遭遇突襲而士氣低落,如今又見漢軍不斷壓上來,心理防線漸漸被擊破。
“中軍、後軍分彆向叛軍左右兩翼進攻!”
安破胡察覺到了叛軍狀態的變化,果斷分兵從三個方向強攻叛軍。
中軍、後軍的近兩萬兵馬開始一分為二,分彆朝著叛軍左右兩翼壓去。
“直娘賊的,這怎麼打?!”
韓君雄忍不住開口謾罵,李弘規也麵色如紙,他哪裡知道漢軍此前的“軟弱”都是裝出來的。
本以為對付的是綿羊,而今卻發現對方是豺狼。
“頂住!後軍滅火,我們走南門撤回鄴縣!”
“撤不了!”
李弘規話音還未落下,身旁牙將便忍不住道:“漢軍的精騎在其它三道營門阻截我軍,我軍眼下情況,根本無法突破漢軍精騎的阻截。”
眼見牙將稟告,李弘規隻覺得心中升起幾分無力感。
此前嘲諷劉繼隆無謀的自信在此刻蕩然無存,而安破胡指揮的中、後兩路大軍也從他們左右兩翼橫壓而來。
“嗚吼!嗚吼!嗚吼……”
“嗶嗶——”
戰吼與木哨聲同時響起,左右兩翼的漢軍再次以弓弩壓製叛軍,而對於缺胳膊少腿的叛軍來說,此刻漢軍的箭矢壓製,無疑是最能帶給他們傷害的手段。
許多兵卒因為頭部沒有甲胄,隻能尋找盾牌抵擋,而許多沒有盾牌的兵卒則是頭部中箭,瞬息間斃命當場。
他們倒下後,立馬有人開始爭搶他們的甲胄,而這樣的亂象不止一處。
“混賬,讓陣腳兵頂住!”
李弘規無能狂怒,然而手持短兵的大部分叛軍兵卒如何是手持長槍的漢軍對手。
與其說他們是陣腳,倒不如說是送死的炮灰。
“直娘賊!李弘規這老狗讓我們送死,向前也是死,向後也是死,死前也要把李弘規這群老狗宰了!”
“向後殺,宰了李弘規還能投降求活!”
“宰了李弘規!”
瞬息間,原本麵對漢軍十分軟弱的叛軍兵卒,此刻卻仿佛打了雞血般向後方衝去,根本不管漢軍軍陣橫壓而來。
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隻有用李弘規、韓君雄等人的首級來換取投降活命的機會。
他們早已不是第一次這麼乾,以往作亂失敗,不都是宰了節度使或帶領作亂的牙將就能平息朝廷怒火嗎?
“混賬!你們要乾嘛?!”
李弘規、韓君雄等人察覺到了不對,立馬抖動馬韁試圖衝出重圍。
隻是四周湧上來的牙兵頓時將他們包圍,很快將他們拽下了馬背,紛紛揮動兵器朝他們砸去。
“愚蠢,我死了你們也活不了!”
“你們……”
李弘規與韓君雄還沒來得及安撫他們,便見兵器紛紛砸在了身上,頓時他們隻感覺到了疼痛,連慘叫都不曾發出便抽搐著被打死當場。
安破胡隻看到叛軍之中騷亂,還不等他詢問,便見叛軍之中紛紛放下旌旗。
“都督,他們要停戰。”
眼見叛軍偃旗息鼓,身旁都尉主動向安破胡開口。
安破胡本想同意,可是突然想到自家殿下的軍令,麵色不改:“不用管他們,繼續動兵,一個不留!”
“是!”都尉連忙頷首,而前線的漢軍沒有得到軍令,自然不斷強攻叛軍。
“直娘賊!阿耶都偃旗息鼓了,他們為何還要動兵!”
“他們是不準備給我們活路,殺出去,突圍殺出去!”
原本以為宰了李弘規和韓君雄就能求活的牙兵們發現漢軍沒有停手的意思後,他們瞬間便反應了過來。
漢軍明顯是不準備讓他們活,他們除了突圍便再無活路。
隻是失去了李弘規和韓君雄的指揮,剩餘的兵馬使與牙將們根本無法統一戰線。
漢軍步步緊逼,這些昨夜還在女人肚皮上展露自己凶猛的鎮兵,此刻卻如羔羊般被漢軍屠戮。
哪怕身後營盤的火勢凶猛,卻也無法讓他們感受到半點溫暖,隻覺得整個人仿佛被凍住般冰冷。
“殺!!”
他們在漢軍三麵包夾下,隻能不斷被逼退,最後更是被漢軍擠到了一起。
“嗶嗶——”
哨聲響起,強弓硬弩不斷沒入陣中,中箭斃命的人越來越多。
漢軍的槍陣步步緊逼,許多為了活命的牙兵隻能丟盔卸甲的逃入營盤內,試圖以最快的速度從其他營門突圍。
營盤北門外的屍體越來越多,這些倒下叛軍所流淌的鮮血,彙聚成一個個小血窪,空氣中散發著難以形容的鐵鏽味和惡臭味。
哪怕堅若磐石的漢軍兵卒,眼看著兩萬多叛軍被屠戮,精神也不免恍惚。
這已經不能稱作是戰爭,而是單方麵的屠殺……
“劈裡啪啦”
從清晨到正午,當營盤內的火光燃儘,鄴縣以北的整個戰場都躺滿了屍體。
近六萬三鎮聯軍,如秋後的麥子般倒了一地,除了外圍的數百上千名塘兵趁著戰事逃脫,便再也沒有逃脫的叛軍。
叛軍所征募的五萬民夫,近半死在了營亂之中,剩下兩萬多人被劉繼隆受降,負責打掃戰場。
鄴縣的守將見到六萬聯軍被全殲,頓時開城投降,渾然沒有了此前的驕傲。
安破胡、張延暉策馬來到營盤南門,但見劉繼隆坐在馬鞍上,身上和臉上都沾滿了灰塵。
“殿下!”
二人翻身下馬,來到劉繼隆麵前恭敬行禮作揖。
“如何了?”
劉繼隆往嘴裡灌了口水,宛若無事發生般的開口詢問。
安破胡見狀頷首:“叛軍被全殲,眼下已經令民夫開始打掃戰場。”
“叛軍的錢糧都被燒毀在營內,錢倒是可以重鑄,但是糧食就救不了了。”
“嗯!”劉繼隆點頭表示知曉,隨後看向正在張望的張延暉。
南門戰場上,近萬具屍體橫陳其中,大部分都是被麵突射死的,也有少部分是遭到長兵重擊而死。
這樣的景象,也發生在了東門和西門,但最嚴重的還是北門。
“如何,覺得吾有些殘忍?”
劉繼隆開口詢問張延暉,張延暉聞言連忙作揖:“臣沒有這麼想,這些河朔的驕兵悍將若是不剪除,日後必然危害地方。”
“殿下此舉,也是為了河北,為了天下!”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親眼目睹那麼多人被屠殺,張延暉心裡始終結了個疙瘩。
麵對這種場景,結個疙瘩是很平常的事情,因此劉繼隆也沒有放在心上。
“大軍休整一夜,明日安破胡你率軍南下為趙英解圍,若是能留住樂彥禎則更好!”
鄴城之戰,魏博、成德、昭義三鎮的野戰兵力雖然被劉繼隆全殲七八,但還是有二三成的精銳在境內駐守。
這些兵馬出城困難,隻能在城內自保,而劉繼隆要做的就是在此戰過後,將他們一一拔除。
隻是在此之前,河北還有一部兵馬擁有著與漢軍分庭抗禮的實力。
“幽州可有軍碟?”
劉繼隆起身詢問二人,安破胡見狀連忙作揖:“五日前,張公素聚騎兵萬五,步卒二萬對薊縣強攻而去。”
“此外,據斛斯都督軍碟所看,盧龍諸鎮皆在募兵。”
安破胡將北邊的事情給交代清楚,劉繼隆聽後沒有露出半點驚訝,隻是沉著道:“快馬派往滄州,令王建準備好足數的馬料和糧食,吾不日便將北上。”
話音落下,他目光看向安破胡:“你率軍從相州、衛州開始東西向東拔出魏博諸鎮,若是火炮運抵,趙英會告訴你該如何使用這些火炮的。”
“是!”安破胡先應下,隨後才繼續說道:“殿下,如今河北三鎮已經遭受重創,隻剩張公素一人,必然獨木難支。”
“末將以為,對付張公素,大可不必殿下親自動手,末將等人必然能趕在秋收前收複河北。”
安破胡倒是沒有想著攬功,他隻是覺得自家殿下如今萬金之軀,若是在戰場上遭遇不好的事情,那便不好了。
“吾既出來了,豈有不竟全功之理?”
劉繼隆疲憊的臉上勉強擠出笑容,伸出手拍了拍安破胡肩頭的灰塵:“放心吧。”
安撫過後,他繼續交代道:“打掃戰場便交給你們了,吾先去休息。”
“是!”安破胡聞言連忙作揖,隨後劉繼隆便前往了不遠處剛剛搭建起來的帳篷。
在他前去休息後,安破胡與張延暉則是從正午忙碌到了黃昏,這才將戰場上的七八具屍體清理乾淨。
由於沒有足夠的木柴,故此這些屍體都被填埋,而俘獲的甲胄則是存放在了鄴縣的倉庫中。
翌日清晨,劉繼隆留下負傷的千餘兵卒在鄴縣休整,點齊三千完好無損的騎兵北上滄州。
與此同時,劉繼隆在鄴縣全殲三鎮聯軍的消息也隨著聯軍塘兵的逃跑而傳播開來。
這則消息,無疑是引爆了整個河北地區。
樂彥禎得到消息後,立馬撤往了衛州,而李公佺則是選擇繞道衛州,撤回成德境內。
相比較還有兵馬能撤回的魏博、成德,昭義則是屬於全軍覆沒。
“啪……”
邢州衙門內,盧匡呆愣的看著眼前滿頭大汗的牙將,忍不住道:“你說什麼?”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畢竟聯軍渡過彰水還不到五日,怎麼就全軍覆沒了?
“節帥,劉繼隆破聯軍於鄴縣,大軍全軍覆沒!”
明明還是晚春,可他卻滿頭大汗,聲音急切:“節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鎮中精銳便是那八千兵馬,眼下八千兵馬儘沒,剩下的兵馬連甲胄都沒有,守城恐怕都成問題。”
“節帥……”
牙將後麵還說了許多,可盧匡已經聽不進去了。
此刻的他,滿腦子都是聯軍全軍覆沒於鄴城的消息,良久之後才身形搖晃,連忙伸出手撐住身體。
等他再抬頭時,他隻能絕望的深吸口氣:“如今局麵,三鎮同氣連枝已經破滅,唯有投降還能保全性命。”
盧匡清楚,聯軍被全殲對三鎮影響有多大,可以說自此之後,除盧龍還能在野外與漢軍交戰外,其餘三鎮隻能據城自守。
隻是據城自守也隻是延緩滅亡,畢竟以安破胡連續攻破諸縣的速度來看,漢軍的攻堅能力還要在野戰能力之上。
成德、魏博還能依靠此前積累來緊急操訓出一批甲兵,但本就仰仗朝廷撥給的昭義卻沒有什麼底蘊和積累。
孟方立那八千人覆滅後,昭義連好好守城都做不到,倒不如趁此機會投降。
“劉繼隆不可能將河北城池儘數攻打下來,我們趁此機會投降,他即便心中再是不滿,也得為了招降河北諸城而以我們為表率。”
盧匡取出空白的奏表,隨後開始書寫投降的奏表,並主動要求前往長安述職。
他相信以他率先投降的舉動,劉繼隆還不至於和他計較。
不多時,盧匡便派人將奏表送往了鄴縣,而他則是做足了投降的準備。
幸虧昭義的大部分牙將、牙兵都跟隨孟方立死在鄴城,不然他也沒辦法這麼輕易的勸說留駐兵馬投降。
在他投降的同時,魏博及成德等鎮也得知了鄴城慘敗,聯軍全軍覆沒的消息。
魏博共表樂彥禎為留守,而成德鎮內的王景崇則是在得知消息的同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六萬人,就這麼沒有了?”
平棘衙門內,聽著宋文通來稟的消息,王景崇久久不敢相信。
梁公儒與符習聞言麵麵相覷,甚至看向王景崇慶幸道:“好在此役非我等率軍南下。”
王景崇不自覺點頭,甚至感歎道:“李弘規也算宿將,竟然在以多擊少的局麵下,被劉繼隆打得全軍覆沒。”
“如今信服他的牙將都死在了南邊,鎮中便再也沒有反對某的聲音了。”
“恐怕不是。”宋文通忍不住對王景崇潑了盆冷水,在王景崇看向他時作揖道:
“李公佺所率五千突騎並未參與鄴城之戰,眼下恐怕在想辦法撤回成德。”
“這五千突騎中,節帥能調度的有多少?”
王景崇聞言臉色一黑,宋文通則繼續說道:“此外,劉繼隆敗我三鎮聯軍,眼下三鎮實力化去七八,北邊張公素必然獨木難支。”
“屆時劉繼隆出兵來討,我軍能擋住劉繼隆兵鋒嗎?”
“節帥所麵對的局麵,依舊是內憂外患。”
“某應該如何?”王景崇見宋文通分析的頭頭是道,忍不住詢問起來。
宋文通見狀,眼底閃過些許異色,隨後作揖道:
“眼下可選大將前往鎮、冀州、深三州坐鎮,趁李公佺尚未回來,先拿下三州兵權,這樣成德才屬於殿下。”
他沒有說關於投降劉繼隆的話,因為他清楚成德鎮內還有不少牙兵,這些牙兵的利益都和成德鎮高度綁定。
以劉繼隆對諸鎮牙兵的態度,若是成德鎮投降,牙兵的富貴也就沒有了。
對於這點,王景崇也自然知道,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劉繼隆的對手,所以繼續詢問道:
“若是劉繼隆來攻,而某欲意投降而軍中不許,又該如何?”
麵對這個問題,宋文通隻能硬著頭皮道:“除了談,沒有其它辦法。”
“軍中弟兄的富貴都在鎮中,他們世代從軍,要麼朝廷繼續讓他們從軍,軍餉不變,要麼就隻有賞賜。”
王景崇皺眉,顯然他也知道劉繼隆根本不會同意。
他思緒再三,遲遲拿不定主意,最後隻能先做眼前安排。
“某會表汝三人為刺史,其中深州、冀州直麵漢軍,便以梁郎和宋郎分彆坐鎮深州和冀州,符郎任鎮州吧。”
眼見王景崇表態,三人連忙朝王景崇作揖:“節帥隆恩,某定不敢忘!”
作揖低頭的瞬間,宋文通眼底的異色愈發旺盛,他期待已久的東西,總算到了他的手上。
隻是這東西想要拿穩,他還得解決李公佺的問題,然後才能安安穩穩的在冀州紮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