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之外的整個世界,分明都已經被重置到了十分鐘前的節點。
既然這樣,本該失去了上次時間線記憶,應當繼續主持聖祭的拉斯特哥哥又怎麼會發現自己,甚至將自己的計劃完全洞悉?
是因為自己這次愣在原地思考了太久,與周遭參加聖祭人群的狂熱顯得格格不入,而被拉斯特哥哥察覺了嗎?
拉斯特哥哥是冥府之王,整個王城都是他的領域……在自己的領域中,擁有著不可思議的掌握力。
連在參加聖祭的萬千民眾當中,自己愣了下神這般細節都能夠察覺……雖然聽起來不可思議,但此時此刻,這卻是格蕾在電光火石間能找到的唯一解釋。
心思電轉之間,格蕾看到了自己的頭頂,一隻蒼白而骨節分明的手向著自己落來。
隻是一眼格蕾便清晰地認出,那是拉斯特哥哥的手。
夾帶著昏黃色的光暈,聲勢不顯,卻又斷絕了格蕾一切閃避的可能性,一切生機。
在自己未曾裝備針對性原典的當下,一旦被這隻蒼白的手抓住,自己的生死便將徹底落入對方之手,連掙紮的可能性都不會再擁有。
注視著那隻緩緩落下的蒼白之手,格蕾的心思電轉,然後猛地一咬牙。
“命運啊……”
清澈的聲音再次於廣場之上回響,那是一位少女在說話。
話語宛若言靈,在流淌的命運中濺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
昏黃的光暈凝滯,時間逆流,喧囂歸於死寂。
此前曾上演過一次的景象於此刻重演,時光長河的流向再度被改寫,向著更遙遠的上遊洶湧而去。
……
感受著自己身旁,那洶湧逆流的時光逐漸變慢,最終趨近於了停滯。
格蕾猛地睜開了眼睛。
身下的木板因穿行在陡峭的山路上,而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顛簸,連帶著格蕾的身形都隨之一陣搖晃。
映入眼簾的是一架樸素的馬車車廂。
窗外,碧藍天穹上的那抹烈陽還並未高懸於天頂,而是正從東方緩緩升起。
“小姑娘——”
“你來王城,也是為了聖典而來的嗎?”
車廂的對麵,滿頭銀絲,氣質高華的老太太溫和地向著格蕾開口問道。
“你是一個人來王城的?”
“你的父母沒有跟著一起來嗎?”
未曾理會身前老太太的善意問詢,格蕾深吸了一口氣,從剛才的處境中回過了神來。
又一次的時間回溯。
隻是,這一次的時間跨度,卻不再是如格蕾上一次所發動回溯的十分鐘。
而是——
四小時。
直接從聖祭正式開始的節點,回溯到了四小時之前的上午十點……彼時的格蕾還身處王城郊外通往王城的馬車之中,未曾真正進入王城的範圍之內。
這是格蕾尚且無法完全確定,但是最合乎情理的推測——
在收容了死神星杯之後,整座王城都是拉斯特這位冥界之王的領域,他對於自己領域之內的事物有著巨細無遺的觀察力。
自己很可能早就因為某些細節而暴露了身份,被拉斯特關注到了自己的存在。
所以,拉斯特哥哥才能提前針對自己做出諸多應對,也許他早就懷疑到了自己,隻是未曾直接動手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將時間回溯到一切都還未曾開始的節點。
自己甚至都還未曾進入王城之內。
任憑拉斯特哥哥對於王城內的子民們有著再驚人的掌控力,也絕不可能察覺到自己到來的跡象。
“小姑娘,你是生病了嗎?”
“怎麼感覺你有些一驚一乍的?”
看著目光從茫然和驚惶逐漸轉向堅定的格蕾,對麵的那位老太太有些擔憂地開口。
隻是,灰發少女卻未曾回應對方的好意。
格蕾注視著窗外那遙遠平原的儘頭,馬車正在不斷接近,已經赫然在望的巍峨王城。
她的腦海中,正在飛速地思索著對策。
要放棄這次在聖典上的行動,返回守望尖塔求援嗎?
不行,破碎海岸線當前的狀況很吃緊,無儘海域內的禁忌生物們正在蠢蠢欲動,隨時可能爆發大戰……
不論是西塞爾首領還是守岸人組織內的其他人,都絕沒有支援自己的盈餘。
況且,除了西塞爾首領本人之外,其他同伴哪怕來支援自己,麵對拉斯特哥哥的結局,也絕不會有分毫的改變。
但是,這次王城的聖典,卻已經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倘若放任拉斯特哥哥得到聖杯,集齊了開啟成神之路三把青銅門鑰匙中的兩把,那麼拉斯特哥哥實力必將暴漲,變得更難以對付。
甚至,自己的時間回溯還能不能對拉斯特哥哥生效都會存疑。
最關鍵的是,在收容了聖杯和萬民的信仰之力後,拉斯特哥哥的精神與靈魂也必然會遭受那些信仰之力的影響。
由原本純粹的人類,向著俯瞰眾生,執掌冥府與死亡權柄的真正「死神」轉變。
從人,到神。
從“他”,到“祂”。
屆時,一切都很可能再也無法挽回。
而原本就很微小的,將拉斯特哥哥從歧路中挽回的希望,也必將變得更為渺茫。
所以——
不論如何,自己都必須破壞這次的聖典。
但是,要怎麼才能在進入王城,進入拉斯特哥哥的領域之後瞞過他,不讓自己的計劃被對方提前察覺。
心念轉動間,格蕾不由輕輕地扶了扶自己精致的額角。
她感覺到了靈魂深處,那逐漸彌漫而出的一絲麻木和疲倦。
作為命運序列長階的唯一持有者,格蕾確實有著讓時間回溯,近乎於讀檔一般的概念性能力。
可是——
回溯時間,逆轉命運。
使用這般改寫規則的偉力,作用使用者的她又怎麼可能會不付出任何代價?
回溯特定領域內所有活物與死物的時間,而自己卻保留著完整的記憶……
便意味著讓自己的靈魂,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經曆一遍完整的回溯時光。
就好像讓一枚石頭在老化箱內進行老化實驗一般,隻需要幾分鐘,原本堅硬的磐石便可能被風化腐朽地不成樣子。
而格蕾進行時間回溯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便是如此。
每一次回溯,她的靈魂都將因為經受時光的加速逆流,而產生一定程度的磨損……
倘若僅是回溯幾秒鐘的時光,那這種磨損的程度並不算嚴重。
但是倘若將這個跨度進一步增大,那麼靈魂的「磨損」便會被不斷地加深——
就如同許多經曆了漫長壽命,因而遺忘了昔日人性的長生者那般……靈魂被損耗、精神出現殘缺、乃至於遺失部分記憶和人格,都是很可能發生的事情。
此刻,格蕾便察覺到,自己也許遺忘了部分的記憶。
但是究竟殘缺了哪部分,此刻的格蕾自己也並不清楚。
不過,現在絕不是糾結於此的時候。
墜入修羅與惡鬼之道也好,經曆時光的磨損,遺忘記憶也罷……
這都是格蕾早已做出的選擇,是她在無數個午夜夢回時分早已經立下的誓言。
況且——
如果自己也能夠經曆漫長時光的磨損的話。
那麼自己,也許便能夠也體會到些許,拉斯特哥哥身為長生者的體驗……
真正地與他感同身受,理解拉斯特哥哥所麵對的東西,他所經曆的痛苦與麻木了吧?
懷揣著如此的念頭,格蕾無視了車廂內其他人訝異的目光,猛然從馬車上站起了身子。
她要在馬車真正進入王城之前離開這裡。
自己一定要阻止聖祭,不讓拉斯特哥哥得到聖杯,阻礙成神之路的開啟……換句話說,潛入王城便是必然的事項。
隻不過,自己也許需要找到一種更為隱蔽的潛入方法。
也許自己此前的兩次時間線經曆,便是因為乘坐馬車進入王城過於顯眼,而在不經意間被拉斯特哥哥所注意到了。
但是。
也就是在這時。
格蕾察覺到,自己所坐的馬車,忽然停頓了。
這並非是因為察覺到了自己想要下車而產生的停頓……
因為僅僅一秒鐘後,格蕾便聽到了其他乘客們的驚歎。
“那位,是賢王陛下嗎?”
“我曾僥幸見過賢王的畫像,如果沒記錯的話,那確實便是拉斯特陛下沒錯。”
乘客們的驚歎中帶著些許的受寵若驚。
“但是,拉斯特陛下為什麼會專程來迎接我們參加聖祭?”
聽著其他乘客們不解的感慨。
格蕾感覺血管內血液的流淌,伴隨著自己的心跳一同停滯。
她僵硬地抬起了頭。
然後,便看到了王城郊外的遠天之上。
那位沐浴在昏黃色的光輝裡,向著自己一步步走來的少年。
“為……”
“什麼……”
格蕾那顫抖的顫音,淹沒在了吹拂過荒原的狂風裡。
世界變得寂靜無聲,隻餘下熾烈的天光裡,那位君臨天下的冥府之王。
“小格蕾。”
這是格蕾所無比熟悉的稱呼,但此刻聽聞,卻讓少女心中泛起了微微的寒意。
直到此刻,她才察覺到了自己的靈魂深處,那不斷泛起,卻一直被自己所忽略的異常來源。
明明從自己來到王都至今,不過是發動了兩次回溯而已。
但是,那烙印於自己靈魂之上的磨損程度,卻遠遠超過了“兩次”這個數值。
“遊戲。”
少年的聲音自遠天灑落大地。
宛若宣告,又仿佛審判。
“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