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奔湧,大海有風。
拉斯特直視著已經騰空而起,抵達了高塔頂部與自己視線平齊的諾亞,輕撫胸口,向後傾倒。
他的身形淹沒在高空呼嘯的暴風裡,就這樣筆直地向著冥淵所化的虛幻大海墜去。
……
他想要做什麼?
明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種下了血肉之種,是生是死已經完全被我掌握在一念之間,卻還是要無謂地掙紮……
或者說,送死?
諾亞的豐饒半身微微一怔。
不過很快,他便目光一凜。
原本,諾亞還想著以對方身體內的血肉之種為要挾,在將拉斯特完全製服之後,再想辦法徹底查探清楚他身上存在的諸多異常。
譬如,為什麼西塞爾不讓自己的傳承者小心地蟄伏起來,而是放任他接觸自己,打入守墓者之中成為內應……將那枚最為重要的火種置於敵人的眼皮之下?
這無疑是不合常理的選擇——西塞爾作為傳奇,不可能連這點最基本的道理都弄不清楚。
不過,看著那從高塔儘頭跌落大海的少年,諾亞還是暫時地收斂起了心中的困惑。
無論如何——拉斯特剛才所使用的力量,確實便源自於那枚守岸人所竊取的火種……這是不可動搖,自己絕不會判斷錯的事實。
將失竊的火種回收,這才是諾亞此行的第一目標……
與之相比,其他的一切都顯得不再重要,優先級順位要更加的靠後。
“否定了神域的饋贈,也拒絕了吾等所恩賜的永恒不朽。”
“作為拒絕恩賜的代價……你的血肉將會化為吾之造物的食糧,結出這世間最豔麗的花朵——”
那蒼老的手在虛空中輕握。
“所以——”
“汝的生命,將於此葬送。”
下一刻。
轟——
拉斯特全身的肌膚,都驟然變得一片煞白。
萬千道植物的根係沿著他的每一寸經脈和血管猛然生長,將他四肢百骸所流淌的每一滴血液都儘數榨取。
然後,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滴鮮血,皆彙聚在了心臟處。
翠綠的枝葉貫穿了血肉,承載著那朵花苞破開了拉斯特蒼白的肌膚,在他的心口處微微輕顫,映射著鮮血的殷紅。
緊接著。
萬分之一個刹那之後。
花苞綻放。
在他的心臟之上,盛開出了一朵妖異的血蓮。
諾亞的話語並非空穴來風……這真的是世上最美麗的花朵。
以生靈的血肉與生命力為養料,如罌粟般盛開,妖豔墮落。
每一滴血液都被剝奪,每一根血管和經脈都破裂而開……拉斯特的全身都失去了血色。
就宛若斷了線的風箏般,朝著高塔下的昏黃大海一頭栽下。
“又一個……”
看著那在半空中盛放的血色之花,諾亞不由道出了輕聲的感慨。
“又一個,明明永恒不朽的生命近在咫尺,卻不願意為了夢幻泡影之事而妥協的人類。”
他的腦海中陡然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一些發生在舊紀元中,早已經被掩埋在了曆史的長河裡……除了諾亞這般守墓者當中的元老之外,已經無人知曉的往事。
曾經,有一位普通的人類出身寒微,從微末之中崛起,曆經磨難,披荊斬棘,篳路藍縷……
在一個超凡知識傳承近乎完全斷絕,最強者也不過三四階的枯竭時代——靠著自己艱苦卓絕的堅持與天賦,一步一個腳印,硬生生地在沒有光亮的黑暗時代,憑一己之力走出了一條通天大道。
在不正確的時間,不正確的地點,登臨了傳奇之座。
甚至,那個人還依據古籍中僅有隻言片語的線索……洞察到了守墓者這一古老隱秘組織的存在,並與當時還藏匿於幕後,未曾出世的守墓者組織建立了聯絡。
他的天賦與心性都是如此的超絕,以至於彼時的守墓者都對其另眼相待,邀請其加入。
而對方也不負眾望,迅速地成長,成為了守墓者中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高層人物,甚至有資格執掌組織當中,那枚自神代傳承至今的火種。
然而——誰也未曾料到。
當那一個紀元的生命周期即將迎來終結,而守墓者也準備順應天理,將當前紀元毀滅完成重啟循環之時……守墓者當中,卻爆發出了一場自創建以來規模最大的內亂。
這場內亂的具體過程和細節早已經被埋葬在了光陰裡,無從考據。
內亂最終的結局,便是守墓者完成了對內亂者的鎮壓,但是也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大部分成員都遭受了無法治愈的重創,為了避免隨時間流逝隕落而不得不長期沉睡或是自我封印,對於現實世界的影響力大大減弱。
而以那位從微末中崛起的人類為首,所有內亂者都被無情地鎮殺,以極為淒慘的死法——但唯獨那枚被他所竊取的火種不見了蹤跡,並最終在現世流傳了下去,成為了守岸人的根基,也成為千年來守墓者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雲。
這位從微末中崛起的人族,便是那個盜火者……最初的守岸人。
時至今日,諾亞依然記得那位初代守岸人,那個卑鄙的小偷在帶著笑容死去之前,對自己等人道出的臨終遺言:
“這一次……是我們贏了。”
是你們……贏了嗎?
隻可惜,你以自己和追隨者生命為代價建立起的守岸人……終歸也隻是南柯一夢而已。
今日之後——
「守岸人」,便將不複存在。
如此的感慨剛剛升起。
下一刻,諾亞的麵色卻陡然一變。
第一次的,那蒼老的麵容之上,流露出了一絲驚詫。
……
從高塔墜落的半空中。
天穹之下,大海之上。
拉斯特沐浴在疾馳呼嘯的狂風裡。
他一把扯下了胸口那朵綻放的血色之花,殷紅的花瓣在半空中飄零,仿佛是葬禮上灑落的花雨。
在拉斯特的耳畔,有一道清脆的破碎聲正在悄然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