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海岸線,距離守望尖塔足足百裡之遙,遠離了所有人類城鎮、聚集地的荒蕪海岸。
西塞爾站在遍布著嶙峋礁石的破碎海岸上,注視著眼前波濤起伏的海潮。
陰沉的穹頂與沒有光亮的墨色海麵,在遠處形成了一張漆黑的帷幕。
與百年前守望尖塔建立,西塞爾第一次站在破碎海岸線上眺望無儘海域時的風景一般無二……數千萬噸的海水吞噬了光芒,無儘的黑暗成為了這裡的主旋律,而在迷蒙的暗黑幕布下,則蟄伏著無數不可名狀的詭異與禁忌。
但在西塞爾年幼時,他記憶裡的大海並不是這副模樣的——
它本該蔚藍無垠,站在甲板上便能感受到那溫暖的海風拂麵,陽光灑落在起伏的浪尖,就仿佛金色蝶群翩翩起舞。
彼時的大海對人們而言是神秘而富饒,等待被開發的新世界,一條條船隻載著以桶計數的葡萄酒和乾糧從港口起航,厚重的船帆在海風中獵獵作響,甲板上回蕩著水手們豪邁的歌聲。
遠洋航船在大海上開辟出了新的航道,凱旋的船長與水手們被賦予了榮譽的勳章,而這些航線也成為連接世界各地諸多國家的脈搏,推動著彼時那個蒸蒸日上的人類文明不斷向前。
但在名為鐵十字的大瘟疫於深藍港爆發後……這一切便都不複存在。
原本照耀海麵的萬裡陽光被吞噬、詭異與禁忌的生靈在無光之海中悄然醞釀、海圖上原本安全的航線也變得十死無生,隻得不斷地被廢棄……連接世界的航道也就此一同斷絕。
那是第六紀文明的轉折點。
自那之後,那個回憶裡閃閃發光,文明繁榮發展,開拓進取的時代便已經被埋葬,再難追憶。
僅剩的幸存者們隻能被困頓於狹小的安全區域中,再也無法發展,不能與其他聚集地互通有無……人們惴惴不安地蜷縮於黑暗裡,等待著那沒有光亮的未來。
而如今,那些蟄伏在無光之海深處的禁忌生物,還有那長久以來都隱匿於曆史帷幕之後的隱秘組織「守墓者」……卻連人類這最後的苟且與和平都不願意給予。
想要將最後的破碎海岸防線,以及第六紀人類文明那最後的脈搏斷送。
西塞爾輕歎了一口氣,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屬於傳奇的浩瀚精神力,以這位不修邊幅的老人為圓心,向著天空與大海,向著所有的方向彌散……並緩緩探查著,那黑暗帷幕中所蟄伏的禁忌。
轟鳴的潮聲裡,傳來了宛若風暴般宏偉的呼吸聲,不是一道,而是兩道。
遙遠的天穹儘頭,隱約有鮮血的腥臭味傳蕩……那是鐵十字這種擁有著人類智慧與外表,卻以施虐為樂的野獸所獨有的味道。
而在星界的夾縫裡,則能夠隱約感受到那翠綠的豐饒生機。
漸漸的,西塞爾的神情變了。
他望向海岸線儘頭的目光變得年輕了起來,長眉微挑,身形挺拔。
“無儘海域深處的兩尊禁忌生物……還有鐵十字族群中的那位王……都是些老朋友了啊。”
“足足四位傳奇。”
“西大陸中,所有還保留有行動能力,能夠乾涉現世的傳奇戰力……此刻都彙聚在破碎海岸了吧。”
“沒想到我在你們守墓者的心中,居然配得上如此的陣仗,還真是讓我倍感榮幸。”
回應西塞爾話語的,是遠方天空中緩緩顯露出身形的,如同園丁般的老人。
並非是冥淵之中,那具由「原初古樹」的「始源之葉」為核心製作的豐饒半身,而是守墓者傳奇諾亞最為切實的本體。
這是來自於守墓者和守岸人的兩位傳奇,時隔三年的又一次麵對麵相遇。
他們的上一次會麵是在樂園王城市郊的山崖上,隻是彼時他們都還各自帶著格蕾與拉斯特這兩個拖油瓶,因此隻是稍稍試探一番便各自退去,未曾真正地全力交戰過。
而此時此刻,無論是西塞爾還是諾亞都已經沒有了先前那兩個拖油瓶的限製。
「太陽」與「豐饒」的領域在大地與海洋間擴散,相互碰撞,海麵也隨之激蕩起了滔天的巨浪。
“西塞爾,你畢竟是一位真正的傳奇……而且你還是當初吾等組織中,那位竊取火種的叛徒的繼任者,持有著那枚從神代傳承至今的火種——夜刃「愚人的圖書館」。”
“根據吾等在曆史帷幕之後的觀察記錄,自從繼任了守岸人,也真正接過了那枚火種傳承之後,你已經有足足百年的時間,未曾全力以赴地出手過。”
諾亞的話語很平淡,古井無波:“對於你,無論再怎麼高估,再怎麼做足準備都不為過。”
“是嗎?”
聽著諾亞的話語,西塞爾的嘴角,忽然勾勒出一抹笑容:
“雖然喊來了一大堆幫手。”
“但是在我看來,你自己卻好像有點腎虛啊?”
“即便你有在強行掩飾,可你的精神力……分明就不在全盛狀態,而是衰弱了半數。”
“是分出了一半的精神力,用來製造一具同樣達到了傳奇位格的半身了嗎?至於化身的用途,讓我猜猜……”
“是為了拉斯特,還有冥淵中的舊日死神,對嗎?”
諾亞不由微微皺眉。
自己切割半數精神力用來製造分身這件事被西塞爾看穿,諾亞其實並不意外。
那畢竟是持有著「愚人的圖書館」夜刃的存在,經過了漫長時光的補全,那個圖書館中所記載的原典早已經森羅萬象……包含了世上幾乎所有的領域,所有的能力類型。
而這其中,自然也很可能包含能夠看破自己偽裝,發現自己精神力衰弱本質的情報類能力。
但是,注視著眼前這位守岸人領袖的臉龐,諾亞卻隱約感覺到了些許的異樣……與守墓者檔案上所記錄的西塞爾的不同之處。
西塞爾剛才的言語,輕佻歡快地有些不像一位孤獨守望了破碎海岸數百年的垂暮老者,反倒更像是一位朝氣蓬勃的青年。
“一位未曾被熾天之檻限製,且剛剛複蘇,實力不到全盛時期百分之一的古神,確實是吾等不容放過的機會。”
諾亞點了點頭,坦然地承認了自己對舊日死神的覬覦。
“不過,不論冥淵那裡發生了什麼,都不會影響到破碎海岸之戰的結局。”
諾亞注視著西塞爾:“你特意避開了守望尖塔與那裡的人類城邦,而是將這一戰的地點選在了這裡……便是因為知曉了自己的結局,所以想要坦然地赴死,以免牽連那裡的守岸人組織和聚集地的人類吧。”
“隻是,很可惜,這注定隻是徒勞而已。”
“等到你戰死之後,失去了你的庇護……你組織裡的那些下屬與幸存的人類,即便無需傳奇親自出手,哪怕僅僅是那些普通的鐵十字與獸潮,便足以將他們碾為齏粉。”
園丁般的豐饒傳奇微微搖了搖頭:“吾等被竊取的火種將會物歸原主。”
“而「守岸人」的名字,也將從這個世界上消亡……與第六紀的文明一起,成為曆史的塵埃。”
“所以說,諾亞……你又為什麼會產生,我是來乖乖閉目等死的錯覺?”
西塞爾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將諾亞的話語打斷。
“遊擊戰術,聽說過嗎?”
“你真覺得如果我鐵了心想要逃走的話,就憑你們四個傳奇,便能夠阻擋住我嗎?”
西塞爾的肩背剛挺,視線環顧四周,那清澈的目光中卻同時透出了雄鷹的睥睨與雄狐的狡詐。
“你也說了,我可是「愚人的圖書館」的繼承者。”
“愚人的圖書館中的原典包羅萬象——逃跑、藏匿、偽裝、隱藏、變裝、易容……擁有你能夠想到的一切。”
“如果我想的話,即便你們將整個大陸化為焦土,翻了個底朝天……你們都不可能追上我,更殺不死我。”
他的雙眸幽深,仰望諾亞,還有他身後的天空與大海,海麵之上那狂暴的疾風都在西塞爾的視線中逐漸止息。
“甚至恰恰相反,既然你們追不上我,殺不死我……那我便會成為你們的附骨之疽,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
“身為「愚人的圖書館」的主人,無需後勤支援,也無需補給,我一人就是軍隊,一個人就能做到幾乎所有的事情。”
“在往後的日子裡,你們將不得不麵對一位如影隨形的噩夢之敵……我在暗而你們在明,我確實沒法戰勝你們的合力,但是你們的族群和勢力卻都將永日不得安寧。”
“而你們則最好祈禱從此往後,永遠都不會一個人或者一頭獸獨行,永遠也不會有受傷虛弱的時候……因為屆時等待你們的,便是我的獵殺。”
絲毫不加任何掩飾的威脅,摻雜在淩厲的暴風裡,如同刀割般席卷天空與大地。
極為明顯的——
不論是海洋深處的禁忌生物、還是遠處天穹中夾帶著血腥氣息的鐵十字之王,那爆發的氣機都稍稍停頓了一下。
身為守墓者的一員,諾亞或許不用對西塞爾的威脅太過在意——守墓者的每一位成員都是貨真價實的傳奇,而且藏匿於曆史的帷幕之後,一般不會有單獨行動陷入虛弱被獵殺的機會。
但其他三尊傳奇則不同,無論是獸潮的皇者,海洋深處的禁忌生物,亦或者是鐵十字之王……它們都有著自己的族群,在一位鐵了心要進行獵殺的傳奇麵前,它們的族群皆不堪一擊。
感受著自己所招徠同盟的退縮,諾亞的眉頭更緊鎖了幾分。
他也未曾料到,西塞爾居然會直白地道出這樣的威脅。
身為守岸人——西塞爾再是強大,也必定會被守護人類,守護文明的使命而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