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你剛才所說——憑我的心象世界,究竟有沒有資格去承載一位神明靈魂的重量。”
“我想,應該是有的。”
他的精神化身不由微笑了一下:“畢竟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位您的神明同類,便也被我用同樣的方式給吞噬掉了。”
“雖然對方已經沉寂了數個紀元,神念不過是剛剛從寂滅中蘇生,肯定無法與藏匿於熾天之檻上,從未沉睡過的您相提並論——但畢竟您隻是一縷分化出來的神念,而對方則是本尊的意誌。”
“此消彼長之下,我想你們倆神念的質量應該差不多才對。”
“吾的,同類?”
深藍港邪神的神念再次微愣了一下,但是緊接著祂忽然聯想到了什麼。
祂所尚且知曉的,絕大部分從神代生存至今的神祇,都被困頓於熾天之檻上,而且彼此處在相同的位麵,互相之間有什麼風吹草動都了如指掌。
據深藍港邪神所知,最近的千年間,除了自己之外,應當從未有其他熾天之檻上的神祇搞過神降這樣的大動作才對。
因此,唯一的解釋,便隻剩下那尊在數個紀元前銷聲匿跡——有神祇認為對方已然隕落寂滅,也有神祇認為對方是在等待機會複生的,那尊舊日的死神。
“你是說,死神?”
“你狩獵了死神的靈魂?”
如此的話語剛一出口,神念便反應了過來。
難怪對方會對死神的藏身地、會對其所沉睡的冥淵所在了如指掌——
這並非是因為單純的好運,而是因為眼前的人類,早已經將昔日的死神所狩獵,知曉了其神魂中潛藏的一切秘密,那自然會無所不知。
“是啊,不過那次並非是我主動狩獵,而是對方也想要侵占我的身體,將我當成容器……而我隻是將祂給反殺了而已,就和這一次一樣,我都隻是在被動反擊。”
拉斯特輕笑了一下:“嚴格來講,這應該算作是「正當防衛」才對,我這樣做合理合法。”
“當然,你們要是將其理解為釣魚執法,其實倒也沒什麼問題就是了。”
“那麼——”他的聲音稍頓了一下:“前戲也聊了這麼多了,也差不多該開始我們的正戲環節了吧。”
拉斯特伸出手,在半空中虛握,做了比槍的動作。
“就讓我們來看看,以我這個人類,那般微薄而可憐的心象世界,究竟能不能狩獵掉一尊偉岸神靈的神魂吧……”
“等等……”
深藍港邪神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麼。
倘若是正常情況下,那祂自然壓根就無需忌憚什麼人類,人類的靈魂想要與祂的神念抗衡無異於螳臂當車,隻要一路碾壓就行。
但是此時此刻,情況卻太過於異常,太過於不對勁了。
就連舊日死神的神魂都被狩獵完成——
那自己這道形單影隻,遠離了本體,孤立無援的分魂……似乎,好像也並沒有什麼必勝的把握。
然而,心象世界之中。
拉斯特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因為邪神神念的服軟而動搖分毫。
他隻是輕輕地將比槍的手指,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然後,緩緩扣動了扳機。
轟——
明明是並不存在的,隻是假想出來的槍械。
但是,在扳機於虛空中被扣動的刹那,卻真的有虛幻的火光,在拉斯特的整個心象世界中閃耀而起。
愈發明淨、愈發澄澈,煌煌燎燃。
在明淨澄澈的火光中,拉斯特的身後,那原本仿佛籠罩著一層迷霧般難以看清的心象世界,此刻也逐漸褪去了迷霧。
火光灼灼、映射出了原本的真容,他那真正的心象風景。
裂開了巨大縫隙的地麵,崩塌的建築,帶著炙熱煙塵的熱風,在高溫中扭曲變形的金屬管道。
那是一片荒蕪的殘骸,名為「迦南」的小鎮廢墟。
遠處的地平線上,躍動著燃燒的火焰。
晦暗的天空中,布滿著無數遮天蔽日的巨大齒輪,齒輪間互相嵌合,正在緩慢地回旋著。
這是一個如同煉鐵廠般的世界,除了那赤色荒野上的小鎮廢墟、還有那晦暗天空儘頭緩緩回旋的巨大齒輪之外……便再也空無一物。
在看到眼前這個煉鐵廠般荒蕪的心象世界的刹那——
深藍港邪神便知道自己錯了,錯得大錯特錯。
從始至終,這都不是一個自大的人類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舉。
而是一場設計精密,布置周全,每一個環節都安排得嚴絲合縫的狩獵行動。
對方是獵人,自己才是獵物。
而身為獵物,祂所唯一能夠做的,便是從一開始起便拚儘全力,嘗試儘全部的可能性……去逃跑,去躲藏。
哪怕損失了十分之九的神念,傷亡慘重,但是隻要能夠還剩下十分之一的神念幸存,那麼這便已經是祂最大的勝利。
然而,自己卻從一開始便弄混了獵人和獵物的概念,忽略了自己作為獵物,唯有放低姿態去掙紮,想辦法斷尾求生才是唯一的活路。
也正因如此,祂錯過了最開始時候,那心象世界的封鎖還未曾被加固,唯一可能逃亡的時機。
而此時此刻,封鎖已然徹底成型。
所以自己這具神降化身的結局,也已經被注定,就連一絲一毫周旋的機會都不會再存留。
轟隆——
轟隆——
心象世界那晦暗的天穹之上,赤紅色的齒輪緩緩地旋轉,發出了機械機關運轉的鳴響。
這是荒蕪的囚籠,也是處刑神祇的刑台。
正在一點點地收束,一點點地落下。
向著那早已被注定,不可逆轉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