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案上三十多塊祖宗牌位,同時滲出暗紅液汁,像一塊塊正在融化的蠟燭。
液汁滴到地上,竟順著磚縫遊走,爬向同一處——杜家家主的臥房。
紅液在門檻前聚成一汪,慢慢浮起一張薄如宣紙的人形,無五官,隻留一口白牙。
那人形對房門長鞠一躬,便像衣裳一樣輕輕披在門板上,轉瞬不見。
當夜,杜家家主就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獨自坐在空曠的祠堂,屋頂消失,夜空倒扣,星鬥全是一張張細小的人臉。
祠堂中央擺著一麵黃楊木梳妝台,鏡裡映出的卻不是他,而是缺皮少肉的杜十。
杜十抬起白骨森森的手,對鏡整理一張並不存在的臉,每撫一下,便有一層新皮從鏡裡滲出,貼到他臉上——那皮正是家主的模樣。
杜家家主被嚇得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就往自己臉上摸,這一摸,才發現自己的臉皮已經鬆了,順手一拽就能抻出去老長。
杜家家主被嚇得半死,想喊卻發不出聲,因為舌頭底下壓著一冰涼的東西——是那三塊大洋中的一塊,不知何時被塞進嘴裡,早已長滿銅綠。
杜家家主好不容易把大洋吐了出來,連夜把杜家人召集了過來,說了自己的夢。
等他說完,才長歎了一聲道:“杜十回來報仇了,他這是想要杜家啊!”
“我死了就死了吧!我死之後,誰也彆提報仇。杜十想要杜家,就給他。你們都聽他的話,彆跟他拚命。忍幾年……忍幾年就好了……”
杜家人聽了,誰都沒有說話,杜家家主也隻是擺了擺手,讓他們全都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家丁發現杜家家主好端端坐在正廳主位,精神煥發,臉上皮膚緊致得反常,像少年人。
而他腳下,卻躺著另一個“杜家家主”——那張人殼完整無損,杜家家主的臉皮沒了,體內也被掏得隻剩一具皮囊,輕飄飄不到十斤。
眾人還未回神,“新”家主已朗聲發令:
“原先的杜家主人和杜十都已經死了,自今日起,杜家由我親自掌舵。”
對方的聲音明明就是杜十,卻頂著一張家主的臉。誰都知道,那是杜十帶著他的皮。
杜家上下不敢違抗,隻好跪下聽命。
誰都以為杜十收了杜家,就算是報仇了,但是,杜家的怪事不僅沒有停止,反而變得愈發張狂。
先是杜家,每過幾天就少一個人,賬簿上卻多出一筆“買皮”支出,杜家沒有牛羊,更沒人會硝皮子,哪兒來的皮貨收入啊?
後來,有人發現,井台邊常常出現濕腳印,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渾身是水的在井邊站過一樣。
杜家人背地裡都說,聽真正賣皮子的說過,扒皮之前用涼水激一下更容易扒下來。
杜家人被嚇得偷偷的哭,卻不敢跑——跑出了杜家,就更不知道自己怎麼死了。
後來有人說,要不去找四少爺吧?
四少爺是當年杜家唯一沒虧待過杜十的人,把他找回來說不定能勸動杜十。
那時候,杜家四少爺早就出家了,等杜家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四少爺出家的地方,卻看見寺廟的回廊下麵掛著一盞剛做好不久的人皮燈籠,燈籠皮隻有薄薄的一層,卻透光如玉,燈蕊卻是黑頭發;風一吹,燈籠裡傳出低低的讀書聲,念的竟是四少爺當年背不下來的《千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