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大家不難看出來,服部平次——他上錯島了。
……
從本州島出發,大約一個小時的航程後,一座靜靜矗立在蔚藍海域上的島嶼,便浮現在所有人的麵前。
那是月影島。
遠處陸地的輪廓裡,山脊從那種浩瀚的蔚藍色,向著天空蜿蜒向上,那些灰白色的岩石與蔥蘢連綿的森林,像是一條巨蛇背脊上的紋路。
任何人都不得不稱讚這確實是一座很漂亮的島嶼。
但是,事情在服部平次出發後第一個小時又三十三分鐘,就變得不對勁起來。
在那艘名為“聖槊號”的GSSRA遠洋補給運輸艦,服部平次就站在船長室內,透過厚重的三層防爆玻璃舷窗,注視著夕陽沉沒。
“我們大概會在三十分鐘後進港!”
隨著廣播的聲音從甲板上的喇叭,到每一個房間的揚聲器裡響起。
夜晚來臨了。
艦船內部,便因為這“夜晚”短暫而徹底地沉默了數秒。
隨後是那如潮水般湧來的警報聲,那些刺耳的警報聲,在艦體各層激烈回響。
紅色警示燈輪轉不休,像要試圖從眼前的幻夢中把船員們拉回現實。
但這一幕就在那裡。
夜色讓那清澈透亮的海水,在海藻或者浮遊生物的努力下,發出夢幻的微微熒光。
每當運輸艦的船頭破開海波時,就像是撞碎了天空投下來的純粹月光。
服部平次永遠記得,自己當時站在船長室裡,透過玻璃舷窗看向周圍那一片白地的震撼。
他從沒想過,夜晚竟也能明亮得如此駭人。
甚至,那種震撼,讓船上響徹的警報,聽起來格外的虛幻而飄渺。
月亮出來了。
而且,那是一輪滿月。
它掛在天頂,碩大無比,散發出的光輝卻像正午陽光一般。
不過,與太陽不同的是,服部平次完全能直視它,那更像是一種清冷的、理智的輝光。
運輸艦就像行駛在白天的雪地裡一樣,海麵反射的光輝,能清晰映出艦島頂端飄揚的旗幟。
服部平次甚至能夠在夜晚裡,清晰地看到甲板上發生的一切——
許多士兵都丟掉了手裡的武器,他們虔誠地跪倒在甲板上,嘴唇微微顫動,低聲詠唱著從記憶中翻湧出的經文。
有人掏出自己胸口的十字架,有人默默向白色的夜晚下跪……
即使有些士兵仍還緊緊地攥著手中的武器,但他們大都麵色蒼白,因為目睹了這一幕無法解釋的“神跡”。
艦橋上,一名信教的副官雙手捧起那塊銀白色的小十字架,雙膝跪下,將那十字架伸向那仿佛被月光淨化後的夜空。
“上帝給我們派來了指引……”
而他的喃喃低語,就帶動了更多的士兵同樣屈膝。
在那一刻,許多的士兵,他們的心靈都因為這帶來整個世界的變化,向著神靈的偉力屈服了。
畢竟,除了上帝——
誰還能說出“要有光”,誰還能讓月光把夜晚變成白晝?
誰還能讓那些月華彙聚成線,在海麵上,劃出一道隨著海波蕩漾的航線呢?
但這,便更讓那座島顯得“島如其名”。
即便天空上的那一輪“滿月”,將整個世界都照的如雪一樣白。
但是那座島便橫置在那裡,那周圍的海域,那漆黑的海水吞沒了那些嘗試染白它們的力量。
就像邊界不明顯的水波一樣,月光和陰影相互較勁。
不過,那些明顯帶著惡意的力量——那些漆黑的海水、那些朦朧的海霧,將那條延綿的“月光航線”顯得更加明亮。
因為那道月光沒有任何的衰減。
就像神的靈行在水麵上一樣,它就溫暖而明亮的飄在海麵上。
在那一刻,服部平次,還有船上的幾百名GSSRA成員,都不難明白那些消失的士兵,究竟去了何方了。
——他們,是順著這條被神明點燃的月光航道,走進了那片光明也無法探照的黑暗之中。
……
服部平次反應極快。
警報聲還在艦內尖銳地回響,卻已經被陸續切斷。
在他的命令下,幾名中級軍官用顫抖的手切斷了控製台上的警示頻率。
現在那些原本為戰鬥而設的警報,此刻卻像是螞蟻朝著人類揮舞著它的觸角。
所有人都在擔心,那些“霧氣裡的東西”會被驚動。
接著,緊急廣播響起,服部平次的聲音出現在每一層甲板、每一間艙室。
他一遍又一遍地強調這隻是“敵人利用可能的氣象武器製造的幻象”——是的,“幻象”,一種“心理戰”。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那隻是一種無意義的辯解。
但這種牽強的理由,已經足夠一些英勇的士兵恢複理智。
在那些清醒過來的長官的嗬斥下,命令依舊被層層下達。
在日常訓練的烙印下,艦上的行動總算恢複了秩序。
哪怕僅僅是表麵上的。
而所有士兵,不,所有的凡人,都沒有必要將自己放入那可怖的氛圍裡——不論是麵對那輪月亮,還是那座島投下來的陰影。
他們如同受驚的兔子一樣,順著舷梯撤到船內,然後手忙腳亂、哆哆嗦嗦地關閉艙門、插上插栓,將那些臨時從各處拆下來的物品,臨時從貨櫃、設備室拆下來的鋼板堆進走道,封死通路。
在那些狹窄的走道裡,還有勇氣行動的士兵,就拿著那些好像柔軟起來的槍支,警惕地戒備。
就好像會有什麼怪物從外麵跑進來一樣。
而事實也正是這樣。
服部平次差一點就被那一刻的“振怖”拉出現實。
他甚至已經“看到”了自己“站在”了那座島上了,就像自己的靈魂被瞬間投射了過去。
那座島正在向他“伸手”。
在看到海麵的光影因此而變換的那個瞬間,服部平次立刻就明白了。
那些漆黑的海域,其實並不是因為某種邪惡力量的浸染。
那隻是單純的——
那座島投下的影子。
那些作祟的黑暗,不過是因為那座島,遮住了之前投在瞳孔裡的白光罷了。
那顆屬於“偵探”的心臟在胸膛裡狂跳,服部平次猛然衝到舵邊,全身的直覺在那一刻替代了思考。
他咆哮著:“左舵!轉向!駛入那條航線!!快!!”
遠處一片黑暗的海域,立刻亮的發白,因為那隻手隨著船的移動而移動。
那些黑暗同時從天空、海麵,以及遙遠的深處,向這艘載著“偵探”的船伸手。
天空一下子恢複了“正常”,艦艇像是回到了烏雲籠罩的海麵,夜晚立刻伴隨著如薄紗般的海霧攏過來。
現在,這艘孤舟上的所有人都在祈禱。
艦船的船首是第一個撞入那條由月光構成的航道中的。
整個船長室一下子安靜了。
艙外,那些被稱作“海霧”的東西,或者說,隻能被稱作“海霧”的東西,它們砰砰地撞擊著籠罩著船身的月光。
不過服部平次的神情卻變得異常的凝重。
因為那道黑影最後還是趕上了,一些霧絲從船尾外緣“掃過”。
監控主控台上的一排屏幕瞬間變黑,所有關於尾部甲板的信號立刻離線。
“艦尾監控斷了。”一名副官低聲彙報。
服部平次沒有立刻回應,他沉思了一秒,然後迅速下達命令,吩咐自己的副官,讓一支小隊,看看能不能把通往船尾的通道堵上。
“讓他們一分鐘後出發。”
服部平次看著屏幕報告出的“無動力”信號,然後抬頭目測了一下,這道麵前寬闊“航線”離船頭的距離。
現在,外界的天色仿佛回歸了現實。
黑暗退去,海麵重新明亮。
“我們大概還有五分鐘就會駛出航線,讓他們帶著一隊工程兵從尾軸通道走,尾尖艙的監控信號還是好的。”
“雖然舵機艙的信號丟失了,不過好在現在我們已經完全進入這些月光裡了,現在過去應該還算安全。”
瞳孔裡,這一道白線一直向遠處延伸。
末尾處,一個如同燈塔一樣的裝置將月光接引,然後如同利劍一般將島附近的黑暗切開。
在那有些耀眼的光輝裡,服部平次眯起眼睛,他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巨大而堅實的、如同碉堡狀的海軍碼頭。
一幅GSSRA的旗幟,稍低地在另一幅他不知道的旗幟下舞動。
服部平次放下望遠鏡。
現在,一切都隻能猜測了。
“那應該是我們的部隊留下來的指引,不然我們現在早就死了。”
他的語氣卻變得很平淡,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如果大家還想活命,現在就要動起來了。”
其中坎坷和艱難險阻不必多談。
尾壓載水艙、尾軸和控製舵機的液壓裝備都在不久後發生了爆炸,但好歹船的方向回正了。
而月光下的海水仿佛同樣帶著生命。
在這無風的航道裡,這條在黑海裡流淌的白色溪流,就將這艘鋼鐵戰艦,像是“紙船”一樣緩緩推向岸邊。
那就是服部平次第一次與科學邊界,準確地說,是與CYZ聯盟接觸。
……
於是,最終那艘失去動力的艦艇,在浮冰和凝固浪濤的摩擦聲中,被數名聯盟成員操作的引力發射器緩緩牽引,宛如巨鯨擱淺般劃開海水,滑入那片幽藍的軍港。
“GSSRA的士兵們,保持秩序!”
碼頭上,一名身穿灰黑戰鬥服、胸前彆有GSSRA將級徽章、手腕則佩戴TDD識彆裝置的聯盟軍官,正高聲指揮。
他的聲音穿透港口,像是有某種魔力一般,立刻壓住了人群的混亂。
“沿著舢板下船,向燈塔方向的據點集結!前往報道所,領取你們的身份牌——為人類而戰!”